第十五章 窥械斗山村蹈险
2025-01-14 21:35:15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这地方正当河南西北部,与冀南两交界,太行山盘旋在西北,林岗交错,夹着山谷盆地。姚山村就在土岗南边。和姚山村对垒的,是铁牛堡。两处山村为争水道,久已结仇。近因姚山村运输货物,重新引起一场纠葛。

  纪蔚叔和纪宏泽,登土岗遥望多半晌,因这土岗太矮,竟看不出什么来。远远只看见随山起伏,有一座山村,被丛林掩遮,露出红墙黄旗,好像有庙建在山腰。有庙的村庄,一定不小,相隔太远,也看不出人踪。盘山而下,有两股交叉的土路,路上不见行人,田间已然收割,也看不见农夫。这便与寻常的村庄不同了,无论多么偏僻的山村,也不会路断行人。

  纪蔚叔观望良久,忽然一阵风过处,西南方浮起了呼噪声,似在林丛后面,暗暗点头道:“是了,这必是集众的声音。”再倾耳细听,过了一会儿,果然又有锣声。

  纪宏泽立在纪蔚叔身旁,也聚精会神地看,看着又听。半晌,见纪蔚叔面露疑讶,便发话道:“七叔,这里看不清楚,咱们索性越过这道土岗,前边不是有旗杆吗?那里一定有人烟,咱们到那里打听打听,岂不更明白了?”

  纪蔚叔哂然说道:“你怎么知道前面那片人家,不正是械斗的村子呢?”纪宏泽道:“那当然知道,你老请看,他们村口一个人也没有,一定不是械斗人。若是械斗的人,一定聚着不少壮丁。”

  纪蔚叔听罢,失笑道:“你猜得不对。我正因为这个村子一个人影没有,才不肯冒险前去。正因为他们村口一个人没有,我才断定他这村子就是械斗的人家。你想,若是寻常老百姓,一听见邻村械斗,他们老的少的一定出来许多人看热闹。现在他们这村口竟如此寂静,足见他们已然倾巢出动了。你看表面没有人,但是在暗处一定有埋伏。咱们只一过去,他们一定会鸣锣聚众,把咱们包围了。我告诉你,凡推测事情,你要往两面想,千万别只猜一面……”

  叔侄二人正在乱讲究,饶纪蔚叔这样拟议,纪宏泽还是半信半疑。忽然间,山根大路开来了三辆驮轿和五六匹马,一直趋向前村。纪蔚叔哼了一声道:“不好,这就要出事!”纪宏泽道:“怎见得呢?”纪蔚叔答道:“一边械斗不让过,一边恃众硬要过,还有不滋事的吗?”可是这驮轿相隔很远,要想招呼他,也够不着。宏泽忙说:“七叔,怎么办?倘若照你老所料,这几辆驮轿,一定惹出是非来。我们赶过去,把他们拦住,怎么样?”

  纪蔚叔在土岗上,仔细端详道:“这也不行,你我两个人全是空身,又是这样打扮,你一拦他,他们还疑心咱们是劫路贼人踩盘子的呢。你再看,这驮轿分明是由官兵护送,也许不要紧,闯得过去。”纪宏泽笑道:“他们要能硬闯过去,咱们何不跟过去?”纪蔚叔也笑了,说道:“你的心路倒不慢。”两人立刻下了土岗,奔向驮轿后面凑去。

  还没容二人奔到,驮轿已闯到山村脚下,忽然听见村中发出一阵锣声,从山村对面窜出十几个壮汉。同时村内也扑出十几个人,各持兵刃,把大路截断,三辆驮轿陷入重围。纪蔚叔二人已落平地,看不见怎样动手,也不知做何交代。在喧腾声中,支持了一会儿,那一群壮丁竟将三辆驮轿、六匹骑马的官役,全给裹进山村去了。

  纪蔚叔、纪宏泽一齐止步,避到路旁矮林中,听了半晌,听不出声息。又登高眺望,只望见村口留下三四个壮丁,持刀扛枪,在那里比手划脚,想必正在讲究。更望村对面,埋伏的人又埋伏好了。依着纪宏泽就要绕道进村一探。据他估料,这三辆驮轿绝不是好好进去,一定是被押,因此他很想进村,探一个水落石出。

  纪蔚叔竟不言语,引着宏泽,过一道土岗,寻一密林,找一块平地,拂土一躺,也催纪宏泽躺下。纪宏泽道:“这干什么?”纪蔚叔道:“这叫养精蓄锐,快躺下歇歇。”纪宏泽明白了,依言枕行囊,也那么倒下。

  转瞬耗到夕阳垂落,天空群鸦归巢,山风也更见凄厉。纪蔚叔突然坐起,出林看了看天色,对纪宏泽说:“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可以先出去探探道。”

  两人刚刚拂土站起来,忽听见林边有脚步声,两人连忙躲到树后。少时人声走近,也是两个壮汉,身上都暗带兵刃东张西望,似在窥探什么。察看外表,布衣粗服,穿短打,系扎包,又似乡团村汉,又像江湖人物。看神气,鬼鬼祟祟,躲躲闪闪,似要趋奔山村,又不敢一径过去,很有疑畏的意思。纪蔚叔猜想他们或是械斗对方派出来的探子,哪知没有猜对,这两人竟是派出来给对头送信的。两人拿着一个小包袱,内中包的便是一封信。

  纪宏泽向师叔做一手势,悄悄地缀在二人背后,要听听他们的议论。这两人一高一矮,竟一声也不言语,快出林路,方才嘀嘀咕咕低声说话。

  那矮身量的人说:“他们在这里也设下卡子,咱们只要遇见他们的人,就把信交给他,我们就回去交差领赏。”高身量那人说:“不行,头儿还要回信呢。你既然胆小,就不该来,怎么当着人自告奋勇,贪图领赏,出来了又害怕?”矮汉子说道:“谁害怕来?我是盼望遇见他们的人,省得拿咱们当奸细。”

  两人说着话,又往前蹭。越迫近村根,越加疑畏,不敢举步。果然绕过斜径,突从埋伏处窜出数人,把两个送信的人围住。送信人打开包袱,高举双手大声地说明来意。设卡子的人置若罔闻,夺过信来,把二人蒙上眼睛,押进村中。这小小的山村居然布置很严,白天绝不能混进去。

  纪蔚叔和纪宏泽见状停步,想等候送信人出来,设法贿问械斗的情形。哪知送信人因为胆怯,路上耗时过久,来到山村太晚,村中竟没有当场释放。村中人大概是看完了信,写好回信,竟将二人扣留,预备明午再放。

  纪氏师徒不知究竟,伏在路口旁窥伺,眼看已到黄昏时候,还不见送信人出来。纪蔚叔拿出干粮,和纪宏泽吃了,又寻山涧,饱饮清流。一霎时深山入暮,星黑无光。纪蔚叔对宏泽说:“来吧,咱们两人闯闯看,我也看看你的夜行功夫。可有一样,我们只可夺路,不要生事。村民械斗是不管王法的,凶气一撞,真敢活埋过路行人,刚才那几辆驮轿,此刻,还不知怎样了呢。我们人单势孤,去寻找我们的路,千万不要妄想多事。你别看是山村,内中也许有能人。”

  纪宏泽诺诺答应了,师徒二人让开正面,从侧面南山根往上爬。这是一道横岭,山村恰当夹谷,两人在昏夜中往上爬山,只隐隐见山坎的一星星灯火。村民多是早起早睡,这山村反倒透露火光。纪蔚叔心知他们这灯火必是守望的号令。偕同纪宏泽,爬了半个更次,居然登上山坎。时值山风振振,草木萧萧鸣动,两人展开夜行术,居然躲开卡子的监视,绕到山村的西面。

  纪宏泽身到山坎平地,不由得呼了一口气道:“只看下面,他们好像戒备得很严,想不到顾下不顾上,顾外不顾里。师叔,咱们索性穿村而过吧。”

  纪蔚叔忙拉他的手道:“低声,你别大意!”先引他到暗隅蹲下,说是缓一口气,实是贴着地皮,往村中窥影听声。居然被纪蔚叔看出前面土坡后,还有一道卡子,黑影晃来晃去,似有两个人。又往南面看,一片漆黑,看不出虚实,好像这片浓影并非山坡,颇似民房。在这浓影后,就有一支灯竿,立得很高,西北面却是广场,恍惚也有人影。

  纪蔚叔看清四面,命纪宏泽随己蛇行上前,躲着卡子,冲南溜过去。直爬出数箭地,且爬且看,好像山腰没有人似的。纪宏泽放了心,因蛇行太累,禁不住一直腰。纪蔚叔忙喝命:“趴下!”

  果然这一站,引出麻烦来。突从旁边抛来一块碎砖石,跟着现出两三个人影来。沉默的空气中,听见遥遥喝道:“谁呀?”立刻履声踏踏,奔这边寻来。纪蔚叔急一拖宏泽,四无避处,只有坎坷的土坡,忙趴伏在土坡上。纪宏泽也卧在附近土坡上。

  那投砖的人往这边走了十几步,又喝问了几声,无人回答。凝目看了半晌,天色太黑,二人屏息蜷伏不动。投砖的人又立了一会儿,看没有动静,一个人就说道:“你一定看岔眼了。”一个人说:“不是,我真是看见一个人影一晃似的,哪里去了呢?”投砖的人正是巡逻的乡丁,其中一个仍不放心,叫着同伴,寻了过来。寻岔了路线,岔到别处去了。却将纪宏泽吓了一跳,纪蔚叔嘘唇了几声,禁他勿动。直耗过好久工夫,纪蔚叔这才展开蛇行的方法,很迅速地往南爬去。纪宏泽不敢再冒失,也只得跟着往南爬。

  南边有浓影处,居然设有卡子。纪宏泽纳闷刚才纪蔚叔东张西望,暗有选择,西边四面漆黑的山腰中,正不知七叔会怎样辨出虚实来。扑到浓影这边,竟是一片民房,家家关门闭户。纪宏泽尚在迟疑,纪蔚叔竟直起腰来,引领宏泽,钻入民房小巷。吁了一口气,四面一望,急贴墙疾走,到一民家,手向墙头一指,又往旁边一指,纪蔚叔自己竟伏身一蹿。留出一面,催纪宏泽也蹿上去。

  在墙头半俯身,往下看了一眼,抬头看那有火光处,就在隔巷,果然是长竿挑灯,估摸是村中庙宇的旗杆。纪蔚叔轻轻从人家房顶上,藏在房脊,一直奔有灯竿处爬去。仍不敢直腰,恐让地上巡逻的人瞥见。纪宏泽至此也加了一份小心,学着纪蔚叔的举动,弯腰在人家房上走,脚步很轻。每从这所房改跳邻舍房,纪蔚叔必先侧耳听一会儿,方才拥身急急一跳。不走平地,只在房上墙上通过。这些民房全熄了灯火,除了灯竿,也有二三处地方偶透火亮,山村全都很黑。

  两人辗转踱到有灯竿处的隔壁民家,不敢再往前凑。只从房脊后,徐徐探头,果然是一座庙。庙中内外灯火辉煌,有数十名壮丁七出八入,似正有什么忙事。庙门已闭,庙门外和院内都有人持枪站岗。白天村中所截留的那三辆驮轿和六匹马,都在庙中拴着。庙中大殿也透露灯光。纪蔚叔和纪宏泽从庙墙隔壁往庙内遥窥,实在不能看清一切。

  纪蔚叔本该就此溜下平地,由这里寻路穿村下山,就可以闯出去了。只是武林中人物既已上房窥见庙中似有异动,总想看明白再走,也想叫纪宏泽看看究竟,见识见识世面。纪蔚叔便打定主意,引领纪宏泽绕奔庙后。从民宅跳下去,贴墙走了几步,便跃上庙垣,顺庙垣急走,跃上偏殿。约莫庙宇的形势,两人分据在这座偏殿的房脊左右,微露半面,凝目往大殿里面窥望。

  大殿供桌上,点着许多灯火,并摆着两张方桌,几条长凳。有几个穿长衫的人物,正在说话。还有几个雄赳赳的汉子,在那里比手划脚,正似议论械斗。桌旁有一个秀才模样的人,正在伸纸写字,也不知是写信,还是写状子。旁边有一个赤红脸老者,指指点点斟酌字句。纪氏师徒像这样远远地窥看,竟窥不出一点眉目来。

  纪蔚叔想,驮轿既然押在庙内,那坐轿的官眷料想也必押在此处。微挪地方,凝目光往前后大殿两边配殿寻看,竟没有一点征兆。再侧耳倾听,只偷听见影影绰绰几句话,说是村中首事的人少时就来。纪蔚叔要看看这首事的是何等人物,在房脊伏了一会儿,忽听见外面人马喧声,庙门呼隆大开,从外面拥进三四十人,全都急装紧裤,拿着刀箭兵器。

  纪宏泽也凝目下看,见这三四十人乱哄哄地进了庙。内有两个中年壮汉,像是领队,一个生得高颧瘦颊,一个生得大眼浓眉。这两个人刚到庭院,庙中人便迎着问道:“怎么样?”两个壮士得意扬扬,回手一指。果然在后面有几个人,蜂拥着两个倒缚双手的囚虏,推推搡搡,把两个囚虏直押到院心,先拴在小树上。纪宏泽细看这两个俘虏,全都用黑布套蒙着面目,看不出是何等人物来。庙中人七言八语,围观询问:“这捉住的是谁?”有一个人上前伸手,要摘罩面的布套,被那两个壮士喝道:“不叫他们看见咱们这里的虚实,才给他带上套,你怎么要摘?”

  纪宏泽不深悉江湖上的事,还以为这两个俘囚就是白昼送信的人。纪蔚叔伏脊下望,只一瞥便已断定:这是另外两人,只看身形体格,显然和那送信人不同。因为罩着面幕,到底也推测不出是什么人物。那个领队的高颧壮士,吩咐庙中人好好看住俘囚,又命队下去休息。二人便大步走上正殿。大殿上正写文书的人,立刻停了笔,让座献茶,说道:“二位师傅辛苦了。”两个领队壮士说:“姚大爷呢?已经回去了吗?”写字的人答道:“请去了,这就来。”

  旋又听见一阵喧呼:“姚大爷来了!”庙门重开,两人提灯,两个护卫,引着一个长衫男子,一个短装男子,走进庙来。才到庭心,便看见俘囚。那长衫男子轩眉似喜,立刻又眉峰紧皱道:“又捉住两个吗?”庙中别的人全都雄赳赳,面笼杀气,已带出械斗场常有的那种暴戾神情。唯独这个长衫男子,大家称他为姚大爷的,面上颇带忧容,立刻见他趋至树下,到俘囚面前,伸前要解除面幕,那随行的短装壮士忙道:“姚大爷,且慢,留神叫他咬着手。”殿中的两个领队也迎出来,说:“姚大爷,你要审问,可以把这两个押进殿上来。”姚大爷点了点头。

相关热词搜索:大泽龙蛇传

上一篇:第十四章 赌拳技小试成败
下一篇:第十六章 失旅伴狭路逢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