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双女拼斗夺少婿

2025-01-15 15:24:00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飞来凤桑玉明大喜过望，看看右手的剑，看看左手的七香囊，又看看坐在地上揉眼睛、抚伤口、调呼吸、还在挣命的金慧容，飞来凤踌躇满志了。还是自己一剑之功，七香囊一掷之劳。

　　于是她说：“太便宜她了，冲着你的面，咱们走。不是咱们说好了，你得跟着我走，不许你半路脱滑，再寻她去。”

　　飞来凤心中大喜，又看了看手中宝剑和七香囊，这真是全恃这剑这囊，收了夺婿之功。又看了看情敌，金慧容坐在地上，犹自不能起来，揉眼抚伤，调息精力疲殆，她再没有拼命的能力了。飞来凤如愿以偿，催纪宏泽随了她快去。

　　飞来凤收剑一笑，抗声向纪宏泽说：“太便宜她了，冲你的面子，我就饶她一死。咱们走吧！可得说好了，你必得跟着我，不准半路上滑脱，再寻她来。真也怪事，一个不要脸的小寡妇，也会把人迷住。你们年轻男子真没有骨头。”

　　纪宏泽一声不响，为了救全金慧容的一命，自己又斗不过这只七香囊，只好以身为质，跟了飞来凤。飞来凤一个劲地催促他走，他说：“你等一等，我对她讲一句话。”飞来凤忿不肯许，纪宏泽坚不肯去。金慧容已然支持着站起来了，长叹一声，向纪宏泽摆手道：“纪呀，纪呀，你我永别了！恨我无能，争不过来，你去你的吧，但愿你们事事如愿。至于我呢，你不要再惦记我，我没了你，我实在是……但是，我还不死心，我倒要跟命争争。只要有我这一条性命在，哼，我们是青山绿水，再往后看！还有一句话，我嘱咐你，你往后多加小心，不要把一条小性命叫人毁了！”说着，声泪俱下，扭头要走。

　　金慧容的话怨怒交迸，句句有刺，飞来凤叫道：“好，你这小老婆，我不叫你往后看，别走，咱们现在看！”登时，亮剑重扑下来。

　　金慧容咬牙回身道：“来就来，我等着你。我打不过你，还拼不过你么？该死的死丫头，你来，你来！”

　　纪宏泽急急拦阻道：“你放了她吧！”飞来凤怒笑道：“我不能放虎归山，你听听她的口气，她还要找我报仇呢！”把纪宏泽一推，又绕过来。

　　纪宏泽顿足道：“咳！”横身一挡，伸手拉住飞来凤的手腕，再三央求。飞来凤左绕，纪宏泽左挡，右绕右挡……飞来凤的剑高举不下。纪宏泽回头道：“慧容娘子，你省说两句，还不快走！”

　　飞来凤急得跳脚道：“你还是庇护她，你还是庇护他！这一个祸害留下，你可替我想想，不是我没完，是她不依不饶。”

　　终于横遮竖拦，纪宏泽把双方劝住，飞来凤和纪宏泽相伴，投入林中。金慧容气急败坏，忍不住一阵阵伤痛昏惘，再站立不牢。索性坐在草地上，怅望着纪宏泽的背影，一晃一晃，被飞来凤伴走了。她蓦地一惊，就惨叫一声道：“纪呀，纪呀，永别了！”她又奋声跳起来，要追了过去。

　　她又明知斗不过飞来凤，她要回店，孤影独吊，又负重伤，竟独自支持不得。她呆立在荒郊，又延劲张目，怅望良久，她又回想到自己的身世。她悲愤怨恫，把手中刀一举，往颈下一横。她激于情场之得失，咬牙切齿，决意自杀。

　　于是冷冰冰的利刃，触及她的柔软的肌肤，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她独自贪恋着最后的一瞥，刀横咽喉，目望林表。月影暗淡，纪宏泽被飞来凤羁伴着，已然去远了。她忍不住心如刀扎火烧，纵声悲泣起来，旷野荒郊，声音惨厉。然她又心思怦然一动，她且哭且语道：“我不能自己寻死，我还是拼给她，叫她把我活活宰了，叫纪宏泽当面看着我被杀，我死了得不着他，我叫他眼睁睁看着她母夜叉相！”

　　她如此设想，顿足惨叫道：“我管不了许多，我不能自杀！”立刻振亢叫道：“你们别走，你们等等我，我告诉你说！”她决计要死在仇人手内，借此破坏仇人与情人的结合。她这样打算，竟太无聊，她伤心绝望，只剩了这一招，自以为可行。

　　金慧容提刀挣扎着往前跑。金慧容一直跑到林边。她哪里走得动，等她走近林边，情人、仇人早已去远了。她搜寻，她喊叫，她绕着树林，挣命似的狂走疾叫。

　　突然间，脚下一绊，她扑地栽倒，手中刀掷出多远，人也摔得气厥，躺在冰冷的草地上，惘然失去知觉。

　　经过了很久时候，金慧容忽然缓醒。眼前景物一变，朝色朦胧，身卧在深林中，有三个人围立在她的身旁。内中还有一个少年女子，好像飞来凤，比飞来凤略矮些，姿容仿佛更漂亮。这漂亮女子正提壶向金慧容口中灌水灌药。那两人是一个跛足老者，好像五十多岁的人了。一个长身量健壮的黑面男子、三四十岁的年纪，三人环立在自己身旁，自己乍醒，耳边便听他们互语道：“灌过来了。”

　　金慧容呻吟了一声，头一句话便叫道：“你们别走！”那漂亮女子微笑道：“你这位娘子，慢慢地缓着吧，我们一定要救人救彻，断不会把你一个受伤的人丢在这里的。我说，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可是遇上歹人了么？你大概也是我们武林中人吧？”

　　女子蔼声寻问，俯身坐下来，挨着金慧容。金慧容渐渐神定，这才觉出来，自己身下已不是借着细草，乃是一条小褥子，项下枕的是一只小行囊。置身处，是在这密林的极深处，土岗之后，挨着大树根。她的刀和她的夜行囊，也被这三个人放置在自己身边。再看这三个人，女子穿裙，男子穿长衫，却人人气象桓桓。再睁开眼，展望四周，顿然看出，这三个人也是夜行人物，不过是天色已明，他们全换了白昼衣服。可是脚下的鞋袜裹腿，还未更换，人人手头都带着兵刃。

　　金慧容恍然有悟，自己一定是落在姚山村的群雄手中了。听口音，这三个人全是外乡话，那么，也许是姚山村新邀来的械斗帮手。弄不好，也许是铁牛堡外请的朋友。金慧容情愿落在械斗的对头人手中，也不愿落在夫家铁牛堡中人的掌心。那女子徐徐问她，她心急如焚，瞑目不语，做出来气力不支的样子，借以搪塞诘问，暗揣对方的情形，潜打自己的主意。

　　那跛足老人道：“青姑，你先别问她了，让她大缓一缓，你把她腿上的伤再裹一裹，给她敷上一点药。”

　　少女依言，从树枝上所挂的包袱中，取出药瓶和绷布，仍俯下身，慢慢地拉过金慧容的大腿，要给她裹伤。

　　金慧容的左腿，被情敌豁伤了两处，她自己已然用包巾扎住。当时感情激愤，连死都不怕，早忘了伤。此际被少女轻轻一拽，方觉出火辣辣的痛，血液涔涔，早已渗透出扎包之外。少年女子轻轻替她解缚，伤口血色凝紫，创口仍往外冒血。那女子忙给她敷上许多药，再用绷布扎紧，低声问道：“你这娘子，觉得好些不？”又将些止痛定神的药取在手中，叫金慧容再服一些。刚才灌救，药物入口不多，倒流了一脖颈。金慧容只得点了点头，坐了起来，依言用水把药送下。那女子扶着金慧容，仍躺在地上，劝她闭目养神，等候药力发舒。

　　那少年女子和跛足老人，与那黑面长身男子，凑在一处，低声议论金慧容的来路。黑面男子说：“此地介在姚山村和铁牛堡之间，他们两村正闹械斗。我看这位娘子未必是行路遇劫，多半跟他们械斗有关。”

　　跛足老人低声说：“七弟不必乱猜了，少缓一会儿，我们可以仔细问问她。七弟，你看这位娘子伤处，正是行家受伤的地方，我们说话也要检点一些。”回头又对少年女子说：“等会儿我来询问她，青儿你不要再插言。”少年女子道：“爹爹问吧，我也不会问。”

　　三个人低声讲话，金慧容隐隐约约听出一半来，已知三个人既非铁牛堡的外援，也不是姚山村的帮手，那当然是过路的武林中人了。她一面苏息，一面盘算话头，好对付这搭救自己的三个人；一面前思后想，悲伤自己的命运不济，恼恨飞来凤劫夺了她的情人。容到药力行开，痛稍可忍，疲仍不支，竟挣扎着坐起来，又要站起来。少年女子忙按住她，道：“你不要多礼，你的伤不轻，你不要起来道谢，这算不了什么。”

　　但是金慧容并不是就要道谢，她是要往林外望一望。可是稍一转动，心便狂跳，这才哀呼了—声，摇了摇头，又复坐下。忍不住话到口边，猝然问道：“劳您驾，你们三位可看见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一个长身量二十五六岁的女子没有？”

　　少年女子道：“没有看见呀，莫非这两个人把你扎伤的么？他们都是干什么的？什么长相？什么打扮？”

　　金慧容摇了摇头，又不言语了，半晌才说：“我谢谢你们三位，你们三位在什么地方救的我？”

　　少女道：“就在这林子里，我们远远听见女人悲号，方才奔过来查看。我们先瞥见那边地上抛着一两支暗器，里里外外，围着林子一搜，才发现你脸朝地，栽倒在那边，好像叫树根绊倒了似的，可又汪着血，还有一把刀抛出多远。我们就知道你是遇上歹人了。我们随后就把你搭到这儿，把你灌救活了。看你的模样打扮，自然也是我们武林同道。究竟你是哪里人？你是本地的？还是过路的？你到底是遇上什么了？你说的那一男一女，究竟是你的同伴，还是你的仇人？他们都是做什么的？你可以详细地说出来，我们一定设法搭救你。”

　　金慧容悲叹了一声，说道：“我真是遇上了歹人。我是外乡人，路过此地的。不知三位可看见那样的一男一女没有？他们正是我的同伴，他们竟把我抛下逃跑了。我一定要找他们！”

　　她勉强站起来，挪动脚步，向少女敛衽下拜，身子还是摇摇欲倒。一夜奔波挣命，她渴极疲极，说话的声音依然沙沙发哑。那少女很怜惜她，扶她坐下，仍自款款地向她问许多话。她总是回避着，不肯直答，反向少女询问着一男一女的行踪。少女连说没见，她依然追问，又要向那旁边站立的跛足老叟和中年长身壮汉道谢。

　　老叟连忙说道：“这位娘子，你不要挣扎了，也不要道谢。我们老实告诉你，我们救人定要救彻。你究竟贵姓？府上是哪里？遇上了什么事情？尽管如实告诉我们，我们一定想法子，本着你的意思去做。你放心，你有什么难处，你不妨告诉小女。”

　　那壮汉也说：“你打听的那一男一女，都姓什么？是做什么的，什么长相？他们大概不是夫妻吧？他们彼此是怎么个称呼？依我看来，你别是被你这两个同伴伤的吧？你还是遇上对头了吧？”

　　金慧容能够设词支吾这个少女，却瞒不过两个老江湖，人家不知从哪句话上，竟猜到金慧容不是遇见路劫，乃是遇上仇人。人家依然察言观色推想到“奸情出人命”这句老话上了。金慧容心中有病，不由得脸上露形。

　　长身壮汉一句跟一句地盘问，先问：“你贵姓？”回答说：“姓金。”

　　又问：“这是你娘家的姓，还是婆家的姓？”紧跟着又问：“那个男的姓什么？女的姓什么？”步步紧逼。

　　金慧容脱口说道：“他姓纪。”

　　长身壮汉不由得凑近一步道：“谁姓纪？是女的姓纪，男的姓纪？”

　　金慧容道：“男的姓纪。”

　　壮汉忙道：“他姓纪，他叫什么名字？”

　　答道：“他叫纪宏泽。”

　　长身壮汉不由得一振，十分惊异地说道：“哦，他叫纪宏泽，多大年纪？什么长相？身量有多高？说话哪里口音？”

　　金慧容答道：“他是个细高挑，大眼睛，很精神的，他今年才二十来岁，说话是直隶口音。”

　　跛足老叟登时凑到壮汉身旁，两人张目互相凝视。也就是一瞬之间，老叟向壮汉说道：“你听听，对吧？”

　　那少年女子也在旁边发出疑讶之声，不由得同声向金慧容询问：“这纪宏泽和您是怎么认识的？你们怎么个称呼？跟他同行的那个女子，又是做什么的？姓什么呢？跟纪宏泽怎么称呼？”三个人一齐发问，那长身壮汉问得更紧。

　　金慧容也觉得奇怪，忙仰面向长身壮汉看了一眼，这壮汉长身黑面，正在中年。金慧容心中一震，忙道：“你老贵姓？”长身壮汉随口说道：“我么，我姓任。”仍向金慧容追诘纪宏泽的情形。

　　金慧容眼望面前搭救她的这三个人，心中像明镜似的，料想这长身男子，正和纪宏泽所说的那个七叔，年貌相似。不觉肃然起敬，要重行见礼，忽又忍住，打点好了话头。然后站起来用很客气的口吻说道：“你老是我的恩人，我总得谢谢您。还有这位老丈，这位姑娘，你老都贵姓？”一死儿地要下拜。少女再三拦阻，方才罢了。金慧容复又赔笑道谢，谢了又谢。少女皱着眉说道：“你怎么忽又客气起来？我们问你，你倒快说吧。”

　　金慧容道：“您救了我，我总得知道您贵姓，我心上才能安顿。”

　　少女不耐烦道：“我们姓何，那是我爹爹。到底您跟纪宏泽是怎么认识的？”

　　金慧容忙叫了一声：“何小姐！”又对那跛足老人叫了一声：“何老伯！”方才答道：“你老要问纪宏泽和我么？咳，我们是姐弟。”

　　长身壮汉正色道：“什么？你们是姐弟？你不是姓金么？”跛足老人道：“你婆家姓金，你娘家是姓纪么？”

　　金慧容脸一红道：“不是的，我娘家姓金，我和纪宏泽乃是结拜的干姐弟。”

　　长身壮汉脸色一变，越发露出奇诧的表情，用很沉重的声音诘问道：“你们是干姐弟，你们多咱结拜的？你的男人现在哪里？他姓什么？”诘问的口气很不客气。那老人和少女也都用稀奇古怪的眼光看着金慧容。

　　金慧容忸怩道：“我的丈夫不在此地，咳，他若在此地，我可不受这回害了。说来话长，这本是不相干的事，三位既要打听，我索性把实情都告诉你，只求你口上严密一些。因为这里头关碍着人的性命呢。我和纪宏泽是新近才结拜的。这纪宏泽是个很有志气的少年人，是他不幸误落在歹人手内，是我冒着险，把他救了出来。他感恩不尽，才拜我为姐。我没做亏心事，也不怕人说我的闲话。哪知道我帮着他，逃出匪窟，一路奔逃到这里，那匪窟中的女采花贼竟追赶了来。那女采花贼本领很大，她贪恋上了纪宏泽，她要把纪宏泽架走。是我和纪宏泽二人协力，和女贼苦斗，到底受了女采花贼的熏香之害，她把我刺倒在地，硬把纪宏泽架走了。纪宏泽本来不肯跟她走，她拿刀子逼着，我和纪宏泽全不是女采花贼的对手，这可不是我们本领不济，实在是我们没法子破她的熏香。”

　　金慧容眉头一皱一条计，心思一转一个谎，把飞来凤极力丑抵。

　　跛足老人听了这话，不由得哼了一声，冲那少女摆手道：“青儿，你过来！”把少女叫到一边，不让她听。人家原来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果然听着这尴尬的话，粉面一红躲到大树那边了。

　　那长身壮汉更不悦，像吃了苍蝇似的，忙拦住金慧容，赶着问道：“这位金娘子，纪宏泽到底被那女贼撮弄到什么地方去了？这女贼姓什么，叫什么？”

　　金慧容道：“这女采花贼姓桑，是此地有名大盗丧门神桑玉兆的老妹子，她叫飞来凤桑玉明，也是有名的女贼。不瞒二位老伯，我和义弟纪宏泽，是在铁牛堡遇上的。我本来是武师之女，不幸嫁夫不良，惯与匪徒为伍。我的丈夫把我一个人丢在铁牛堡，寄居在他的朋友家中，他一个人出去了。不料他这铁牛堡的朋友，并非安善良民，专门为非作歹，新近正和邻村械斗……”

　　长身壮汉道：“哦？是跟姚山村械斗么？”金慧容道：“正是，……你老猜想，我本良家女子，误嫁匪人，心上本就难过，借居的房东又是匪类，我久欲离开此地，寻找我那糊涂丈夫去，只一时不得其便。偏这工夫，我的房东勾结了大盗丧门神和丧门神的无耻妹妹飞来凤，专心和姚山村打架。他们擅自扣人杀人，势同造反。我见事情不好，正要躲了他们。可巧这时候，纪宏泽这个年轻的少年人，因跟他的七叔失散了，误入铁牛堡，寻他的七叔；竟被女贼飞来凤相中了，硬把他扣下。他不肯受女贼的污染，逃出飞来凤的手心，竟逃不出铁牛堡的卡子，他可就遇上我了。我可怜他少年无辜，冒着很大的险，把他放了，他把我也救了。我算把他引出女贼之手，他算把我引出匪类之手，我们互相救助，结为姐弟，一同逃到这了……”

　　金慧容遂咳了一声道：“哪晓得万恶的女淫贼，不肯舍了他，又一路穷追了上来，到底把我扎伤，把他重架走了。这就是我以往的实情，我都据实对二位老丈说了，请二位口上严密一些。我还得稍为缓一缓，再寻救纪宏泽去，还有他的七叔，也承纪宏泽义弟，据实告诉了我。他说这位七叔，乃是他的恩师，不幸一同出门游学讨债，行至姚山村，遇上械斗，以致叔侄失散。他还告诉我，叫我帮着寻找他的七叔。现在局面一变，他倒失踪了。我此刻又打算寻他去，又打算找他的七叔。把他误落在女贼手内的实情，告诉他七叔。他七叔乃是年高有德之人，必有妙计可以救他。只是我不认识他的七叔，就是抵面相遇，没他在场，没人介绍，也没法子诉说曲折。二位老丈，你看我够多么倒霉呀。”遂又深深地叹了一声，静听对面二老的答言。

　　她认定对面长身壮汉，就是纪宏泽口中所说的七叔。她如此这般，加以粉饰，一面是诉苦，一面是在骨子里陈情。她现在很希望对面的人，率然承认：“我就是七叔。”可是对面的人听了这些话，脸上神色一连数变，始终还不肯取消刚才所说“我姓任”的一句话。她也就无可奈何了。

　　她再想不到对面的人，这个长身壮汉，满腹疑怒，恨不得喝出声来：“好个年轻无耻的小子，竟这样没把握，什么女采花贼，什么干姐姐，好好好，真没出息！”

　　那跛足老叟也听得呆了，连连干咳数声，和长身壮汉退到树那边，低声秘语起来。长身壮汉十分愤怒。那少女也一言半语听出来了，也红着脸微笑着，觉得奇怪，低声问跛足老人：“这个纪宏泽，可就是故去的大师伯的长子林师兄么？他怎么才离开七师叔，就出了这些事故？”

　　跛足老人道：“青儿傻丫头，少说话，你盯着这个女人，我和你七叔商计商计。”

　　少年女子忙过来陪伴金慧容，有一搭，没一搭，向金慧容问纪宏泽的为人。跛足老人和长身壮汉，躲得远远的，议论寻救纪宏泽的入手方法。跛足老人见长身壮汉很生气，就安慰他道：“你不要尽听一面之词，说不上实际情况是怎么一回事呢。我看我们现在就照着姓金的女子的话，先问明纪宏泽的去向，再设法找他，找着了他，一切真相自明。也许那飞来凤是无耻的女贼，也未可知。不过这姓金的女子，目光游离，也未必是良家女。”

　　二人议定，返回身来，由跛足老人重问金慧容：“我说金娘子，你可知飞来凤把纪宏泽架到什么地方去了？”

　　金慧容道：“我也正要找他。我猜想，他如果不受女贼的牢笼，势必会乘隙离开她，再投奔姚山村，寻找他的七叔去。他若搪不开女贼的诱惑，那么他必被女贼架到她的秘密巢穴里去，那就不可问了，早晚必被女贼害死为止。”又叹道：“我看那情形，多一半他走逃不开女采花贼的引诱的了。”

　　长身壮汉和跛足老人互相示意，重诘金慧容道：“这女贼的巢穴在什么地方？离这里有多远？你总知道的了？”金慧容答不出来，她只知丧门神桑玉兆的党羽，出没在晋、陕、豫三交界的地方，恍然是在织女河附近。

　　长身壮汉和跛足老人又走到一块，低声议了一阵，转对金慧容道：“这位金娘子，你现在打算怎么样？”

　　金慧容道：“我和纪宏泽陌路相逢，曾共患难，我们既然结为姐弟，我必要搭救他。可惜我的能力不够，我很想寻找他的七叔。料想他的七叔必有计划，把他拔出女淫贼之手。可惜我又不认识他的七叔，虽想作个向导，也得不着机会。”

　　长身壮汉不接声，只听她说。她叹了一口气，又道：“这纪宏泽是个有志气的少年壮士，实在值得搭救。我只缓过一口气来，我就只身去救。两位都是武林前辈，一定仗义救危。两位如肯助我一臂，把这可怜的少年，从女淫贼手中救出来，实在是件好事，不知三位是否肯拔刀相救么？”

　　长身壮汉仍不答，反问道：“你到底知道他的准确下落地点么？你不知道地方，要想救他，可怎么下手？”

　　金慧容忙道：“他和她一男一女，扮相个别，就不知下落，沿路打听，也不难搜个水落石出。要有人帮忙，我情愿做向导。”

　　跛足老人问壮汉道：“如何？”

　　长身壮汉摇了摇头：“依计而行。”遂由壮汉对金慧容说：“我们本是过路的人，我们还有正事。我们和这纪宏泽素昧平生，我们也救不了他。我们还得赶办我们自己的事去。我们现在只能做到一件事，就是救人救彻，得把你安插一个地方。想必近处也有店房。金娘子，我们可以保护你投到店房，你自己再想你自己的法子去，你还是投奔你的亲友为是。至于拔刀救人的话，怨我们无能，且又无暇，我们只可作罢了。”

　　峻拒之下，金慧容大失所望。看三个人的神气，知道他们对自己的话，并不很信。她摇头哀呼道：“我承三位救命，我只有衷心感谢。我此刻身受重伤，只可先投到近处镇甸，投托亲友，先养伤，再议别事。不过此时此地，姚山村和铁牛堡正在械斗，禁止行人，我又不便出去，我只得耗到日落，再行回店了。”

　　长身壮汉道：“你既然可以自助，那就很好，那我们就别过了吧，你倒是回店养伤的好。”向金慧容点了点头，与跛老人，叫着少女，退到一边，钻进林翳深处了，把金慧容一个人抛在这里。

　　金慧容一阵灰心，又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忽然那少女又凑到身边，把一块干粮、一壶水、一包药，送给金慧容，说道：“你自己好好回家养歇去吧，你不要和那女贼争斗了，恐怕你不是她的对手。”说罢，退身回去，又道：“再见，再见，我们还得赶路。”

　　这少女与那二老忽然而来，救了金慧容，忽然又弃她而去。金慧容垂头丧气，歇到日落时，方才起身，先回店房，缓了一天，急急改装裹伤，强打精神，秘密地再去搜寻飞来凤。

　　她再没想到，她虽然秘密，在她身后，已然暗缀了几个更秘密的人。

　　可是她已然料到，那长身壮汉正是所谓纪七叔，纪七叔竟不肯承认。

　　那跛足老人，却是连珠箭何正平。

　　那少年女子，正是何正平的爱女何青鸿。这都是金慧容想象不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