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邦之貌
2024-10-07 13:34:18   作者:柴田炼三郎   译者:兰立亮   来源:柴田炼三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门付们逃也似的四散而去。狂四郎为了让蹲坐在地上的女子听到他的言语,走近前去。
  “哎,你——”
  女子慌忙掩上衣服遮在自己胸前,站起身来。狂四郎叫住了她。
  她回过头,四目相对的一刹那——
  ——这个女人,也恨我吗?
  狂四郎这样以为。
  这么说来,应该是在某时某地见过她。
  不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怎么?”
  “啊,那个——”
  女子从一刹那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危难中承蒙相救,无以为报。”她恭敬地低头答谢。
  狂四郎就这么静静地走开了。
  女人抱着三味线追了上去。
  新堀道路旁都是寺墙,直到御藏前是一条一眼看不到尽头的笔直马路。
  狂四郎与门付相隔了一间远,二人一前一后默默地走着。终于,走到新旅笼町的拐角时,狂四郎面无表情地扭过脸:“你跟着我干什么?”他问道。
  “请告诉我尊姓大名。”
  “就是说,你不认识我?”
  似乎是说,既然不认识,一直跟着有什么企图。
  “是,不认识……只是,不知为何,我感觉很早以前见过您似的,很熟悉的……抱歉,我说的是真的。”
  女子的表情和口气都很认真。不仅如此,她的模样看起来很奇怪,好像是不这样说就不自在。
  “我也记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你。虽然想不起来,不过确实是见过的。”
  “壮士!”
  女子眼神坚定地盯着狂四郎,
  “拜托了,一刻——不,半刻也好!请让我问您些话吧?”
  “什么话?”
  “……”
  女子似乎在挣扎,她有话要说,却又犹豫不决。
  狂四郎看出女子不像是撒谎,就示意她一起去对面挂着清酒招牌的小饭馆。
  不久,两人在小饭馆二楼相对而坐。直到酒菜上桌,都是一股沉闷的死寂。这个小饭馆冷冷清清,天花板和四周的墙壁布满灰尘,变成红褐色的榻榻米上布满灼痕。天生异相的浪人和一个门付四目相对倒是很正常,但是二人之间的氛围却很是怪异,就连上菜的年轻女仆都感觉背上隐约爬上一股恶寒。
  且不说狂四郎散发出的虚无业念般奇异的气息。女子心中猫抓似的焦躁,她拼命压抑不去发作,但难耐的心痛还是使她肢体僵硬,不听使唤。
  狂四郎看到女子倒酒的手微微颤抖,不过仍默默地继续喝酒。沉默一会儿之后,他用毫无感情的眼神静静看着对方,催问道:“你想问我什么?”
  女子低下头,还在踌躇。
  “我不擅长说话,不过不打算说谎。只是,不想说的话我不会说。”
  女子抬起头,神色哀怜。
  “大人!万一,大人您——”只说到这儿,她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再次低下了头。随后,呓语般小声呢喃道,
  “万一说错话了,请您原谅……壮士的父亲,是异邦之人吗?”
  狂四郎仍旧面无表情。
  “你问这个干什么?”
  “为此,您是怎样的苦恼……何等的不幸……请告诉我。”
  一阵沉默。
  “真是不巧,你问的是我最不想提的。”
  狂四郎低声作答。
  “非常抱歉。”
  狂四郎看到女子的双眸溢出泪水。
  “你,是天主教徒?”
  被直接问到这个,女人拼命摇头否定。然后,她骤然沉下脸,眉眼口鼻疯狂地扭曲变形,显得阴森凄惨。她喊道:“我恨传教士!”
  一瞬间,狂四郎脑海中一个情景复苏了。
  ——记起来了!是那个姑娘吗!
  记忆力好的读者,应该还没忘记前年岁末在小日向原来的天主教堂发生的惨案吧。
  来自大洋彼岸的传教士约翰内斯·赛露迪有着惊人的信仰力量,他挑战这个国家禁止天主教的权威。一个姑娘为救身为佛像师的父亲,化身女夜叉,引诱约翰内斯·赛露迪破了色戒,并改宗信佛。最后他死在狂四郎愤怒的白刃之下——就是那场悲剧。
  姑娘名唤阿艳。这个门付,就是她。
  狂四郎自斟自饮,直到喝光了两壶酒,都不曾开口,他沉思着。
  阿艳多半已放下心来,因紧张过后袭来的无边寂寥,凄凄惨惨地垂下肩膀,一动不动。
  蓦地,狂四郎开口说道:“人,为了活着而出生。时机未到,求死不得;反之亦然,求生不得。如此,活着便是苦难。活着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叫喊,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人们的责任。”
  这番话似清泉流水般静静回响,注入阿艳的心田。随后,她呜咽出声。
  狂四郎拍拍手,招来年轻女招待,付了一锭南镣[4]银子,站起身来。
  阿艳泪眼婆娑,望着狂四郎。狂四郎往她膝盖上扔下一个装着小判[5]的包裹,倏地转身准备出门。他一只脚刚踏上走廊,阿艳就像身体被弹起似的站起身,紧紧抓住了他的袖子。
  “大人!求您帮帮我!拜托了!每月一次,不,半年一次就行。让我见见您!只是这样,仅仅是见见……只是这样,好吗?求您了!”
  狂四郎冷冷地看着她狂乱的样子,曾有一瞬的迟疑。不过——
  “不行。”
  他扔下这句话,拂袖而去。
  “求您了!……我好害怕!……我害怕我自己……现在如何是好——啊!我要疯了!……拜托了!请您帮帮我吧!”
  “在镰仓,有一个叫做东庆寺的尼姑庵。它是为了迎接像你这样的不幸女子而设立的……你记住便是。”
  留下这句话,狂四郎走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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