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
2024-10-07 15:39:20   作者:柴田炼三郎   译者:兰立亮   来源:柴田炼三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时近四更,寒风嗥啸着从深夜的街道中吹过。
  仔细倾听,这风竟然也有诸般不同:有从远处喧嚣而来,在空中盘旋而过的疾风;还有像水等一样从大地中急剧喷出,快速在近旁拔地而起,猛烈地拍打着家家户户的院门而去的旋风;以及响声如波浪般起伏,却能巧妙且悄悄地经过的冷风。
  一家小酒馆,位于日本桥南诘东侧的罪犯示众场,狂四郎在这里已经喝完了好几壶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外面不同的风声。
  除去这风声,周围的世界鸦雀无声。小酒馆之外,天空中悬着一弯清冷的上弦寒月,照得四周如白昼般通明。然而,今夜却连一声远处的犬叫都听不到,这与此刻明亮的夜晚形成鲜明的对照。
  酒馆的绳帘使劲拍打着被烟熏黑的木板套窗和拉门。从两刻钟前开始,屋内都是一片寂静无声。
  说是寂静,但也并非只有眠狂四郎一个客人。另一处座位上还有一人在独自饮酒,那是一位町人[1]打扮的年轻男子。此外,在酒馆靠里的地方,老板娘穿着不带翻领的夹棉短外衣,衣领是黑色缎子制成,她缩着脖子,拱着腰,一动不动地蹲在火盆旁。
  这三人就这样,从响起人的脚步声开始,保持着深深的沉默,在这种寂寥的底层陷入沉思。与那种着急于寻欢作乐、追逐名利的人们迥然不同。这期间,竟然连一位客人都不曾增加,真是不可思议。
  不久——
  “……喂”
  狂四郎转过头去冲着老板娘喊了一声。老板娘也不答话,拿来酒壶,放在他的桌上。就在她依旧一声不吭地要回去时,微弱的呻吟声随风飘进屋来,她一下子面目僵硬,吓呆在那里。
  老板娘回头看向狂四郎:“客官。客官,您看过晒场[2]的布告牌了吗?”
  “嗯。”
  “是锯刑吧?”
  “嗯——是的。”
  这是罕见的刑罚。
  那里总是空着,只有在有人被示众的情况下才搭建一些苫席小屋,屋内铺上草席,四周打上桩子固定外面的苫席。所谓锯刑,顾名思义即是用锯子锯掉犯人头颅的刑罚,残酷至极。德川家康时代,此刑盛极一时。后来由于世事泰平,社会秩序井然,就废止了按字面意义执行该刑罚的做法,改为只在犯人脖子上切开一个小口,把血涂抹在锯口之后放在犯人一旁。时至今日,就连切开小口的做法也废除了,只是象征性地把锯放在犯人身旁。该刑罚用来惩处犯下弑主等大罪的犯人。
  “也还是对主君做了什么事吧?”
  “嗯。”
  狂四郎点了一下头,并没有耐心向她详细解释布告牌上记录的来龙去脉。
  接着,另一名客人回过头来,
  “老板娘——”
  “唉!”
  客人向这边转过脸,露出一丝窃笑,眼神阴森、恐怖。他冷冷地讽刺道:“你偏偏选择在这里开酒馆卖浊酒,莫非是你家小子被游街示众了不成?”
  老板娘的脸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看来是我说中了呀!”
  他“嘿嘿嘿”低声笑着,正要端起酒杯,狂四郎语气沉静地说道:“揭别人的伤疤对您有何益处?”
  客官恶狠狠地瞥了狂四郎一眼:“眠狂四郎阁下,难道您就未曾揭过他人的伤疤吗?”
  虽然被人冷不防叫出名字,狂四郎也并不动声色。因为他早已知晓这人从三日前就开始跟踪自己了。截至今日傍晚时分,他都一直小心谨慎地隐蔽跟踪,却忽然进了这家酒馆,这反倒让狂四郎好奇了,想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曾有意揭过他人的伤疤。”
  “……”
  那男子目光如炬,犀利地盯住狂四郎,突然又低下目光,看着桌子,深深低下头,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在跟踪您的时候,你的,那种……怎么说才好呢,可恨的、阴沉的妖气,渐渐让我受不了……我决定放弃自己的任务。吸引我的,你的那种魅力不正是从前世的报应这一老伤中渗透出来的吗?”
  狂四郎冷冷地回应:“甲贺忍组中竟然也有你这样具有人情味的仁义之士?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自从劈开照出自己影子的大镜子以来,他深知是难以无怒无惧地涉身险地的。他重新认识到,忍者就是一种极端的、难以预测的异类,难以以任何流派来预测,他们头脑中枢的核心意识就是冷酷无情,以此来应对外界的一切。他们不具备自由意志,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又冷静无比的疯子。曾经和“亲不知组”较量时的盘算和方案也根本派不上用场。他决定再次丢掉过去与忍者较量中所积累的全部经验。
  狂四郎刚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个忍者就出现,又说出这般人情味十足的话,无疑让他相当困惑。
  ——如果这也是忍者的诈骗手段之一的话,我也只好静观其变了。
  狂四郎这般思量时,对方再次抬起头来,
  “请随我来,让您看看我决心不再做忍者的证据。”
  “在此之前,我想问一下。在尾随我期间,你为何竟然改变了本性?真实理由是什么?”
  男子摇头断然拒绝:“这个我不能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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