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母像
2024-10-07 13:34:47   作者:柴田炼三郎   译者:兰立亮   来源:柴田炼三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走进大森的旅店,麦秆工艺品与和中散[11]的店面沿道路两端排列,吸引着来往旅客们驻足停留。
  曾经,这些小店是与狂四郎无缘的。
  今天他第一次注意到这些名产对顾客的吸引力。他先是走入了一家麦秆工艺品店,顺着小小枫叶般手指所指的方向,买了几个彩色的动物玩具。接着又顺路走进了和中散的药店内,买了两袋收进袖兜。和中散是汉方药,相传是明朝的沈惟敬带来献给丰臣秀吉的,并且因为治愈了年幼的秀赖的厌食症而扬名。在大森,六地藏和中散久负盛名。它起源于元和元年,津田是斋娶了医师中井卜养之女为妻,并获取了小儿奇妙丸的药方,后于江州草津六地藏开张营业。家有小孩的父母们,一定会在旅途上购买和中散,这已然成了一种惯例。
  这些微不足道的体验竟微妙地营造出温馨的气氛。狂四郎刚一踏出店门,那防备一切异常情况的神经就活跃了起来。
  就在店门前,站着一行沉默不语的武士,左方三人,右方两人。
  狂四郎无视眼前的一切,缓缓地走了十余步,武士们随即紧追上来。
  狂四郎忽然停下,冷眼望向其中一人。
  “有事吗?”
  “是的——”
  毫无疑问,那点头示意的正是在运送静香遗体的山丘上突然出现之人。
  那时狂四郎想要埋葬遗体,而好心应允他的便是这个指挥者模样的男人。
  “若是受备前屋所托的话,就请对他转达说,在我把这个孩子送回到他过去的地方之前,请他等着。备前屋应该会明白的,即便是到了期限也没关系。”
  “今日之事与备前屋无关。”
  “那就是你们这群人的意思了?”
  “不,我们不会只凭自己的意愿行事,托付者另有其人。您若是不拒绝一道同行的话,我们会像对待客人般对待您的。”
  狂四郎略加思索道:“地点呢?”
  “鸟见[12]宅邸。”
  狂四郎答应了,随后便走了出去。
  离开住处向右一拐,只见武藏野[13]一如既往地铺在眼前。
  雄鹿卧于夜半草丛中,
  虽未天明,却是没有归途的武藏野。
  正如从二位家隆所唱的那样,四下里一片苍茫,枹栎林和草地已萌发出新绿,一直延伸至视野的尽头。在冬日能够看到的连绵群山也融在了艳阳那头。
  狂四郎夹于沉默不语的武士之间。在他们踏过的道路尽头与堤坝相连。那是鹤寄土堤。这也就意味着,这一带是将军家的狩猎场。
  ——在鸟见宅邸等候的是阁老[14]?是将军?
  在幕府之中,以将军家齐为首,憎恶狂四郎的人可以说是十根指头都数不过来。
  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地走在大街上,这情形甚至让人再三地感到不同寻常。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是一定会遭暗杀之人。
  ——招待客人……哼。单是这从四面八方招来憎恶的话,反倒不如接受这热情的款待。
  狂四郎的脸上冷不丁地浮现出一丝微笑,信手摘下路边开放的鸡麻,插在了秸秆制成的小马头上,然后拿给了背后的幼童。
  经过鹤寄土堤后,环绕于枹栎林之中的歇山顶[15]浮现在眼前,稻草精美地铺盖在屋顶之上。
  那就是鸟见宅邸。平常鸟见官员在这里生活,监视游猎场,有时喂撒鸟食,养成了聚众的习惯。
  走进庭院时,有人刚一说出“将孩子寄放于此吧”,就被狂四郎当机立断地拒绝了。
  死,也要一起死。
  他被引至一间房内,这里大概是将军休息的房间吧,华丽至极。
  床柱前的大奉书纸之上放有一香炉,飘出袅袅香烟,送出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
  狂四郎泰然自若地呼吸着这股香气,一种直觉涌上心头。
  ——嗬!原来如此!
  我曾闻过这种香气,是熏香。
  与此同时,孤零零一旁的幼童坐立难安,狂四郎低头一看他,他便急忙抬头回望着狂四郎。
  狂四郎拍拍他那一拳大小的肩膀,对他说:“别怕。”
  门打开了。狂四郎的直觉果然是对的。身披夺人眼眸的豪华长袍轻快入内的,正是将军家齐的千金——高姬。
  就于上座后,她宛然一笑说道:“许久未见您那冷峻面容了,所以派人迎接您。劳您大驾了。”
  “像在下这样的穷浪人,想必您早已忘却了。”
  “这……这令人生厌的口气还真叫人怀念。”
  高姬卖弄着风情,目光轻佻地盯着他,接着,视线转向幼童。
  “这孩子是?”
  “是犬子。”
  “长相真是俊俏。过来、过来、来……”
  高姬朝他招了招手,可幼童却紧紧地攥着狂四郎的袖子。
  “您叫我至此若是仅为此事的话,那么就此别过了。趁天色未黑,我还要赶往镰仓。”
  “所去有何事?”
  “把这孩子放到东庆寺的妻子处。”
  “为何不托付于我?我不会虐待孩子的。他是你的孩子,所以我会悉心照料的。”
  “您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在下自有在下的想法,不想违背了。”
  “这样啊——”
  突然,高姬的眉眼之间,露出一丝阴险之色。
  “你在京城让我蒙受了女人不堪忍受的羞耻。”
  “那是您自作自受——在下只能这样说了。”
  “我承认,但我亦无法忘记这份懊恼。你赐予的枪伤现在还留有痕迹。”
  高姬单膝站起,手抓住衣服前襟,轻轻地掀起,露出下面那两重白翎的内衣,以及火红色绸缎的内裙。
  她胸部的色泽好似剥了皮的春笋般柔和润白,在她那如火般燃烧的鲜红衣衫中,刻画出玲珑有致的曲线。狂四郎不由得紧张凝视着。
  高姬脸上浮现出妖艳的微笑,单手放在膝盖上,然后便缓缓地如拧开一般,展开双腿。
  在她大腿内侧的雪白肌肤上,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痕迹。那是从大津尽头的桥下,连同桥板、船底一同穿破的扎枪所留下的伤痕。
  “完美的肌肤可是女人的性命啊。狂四郎,说吧,你要如何补偿我?”
  高姬保持着她那娇艳的媚态责问道。而狂四郎只是双臂一抱,默不作答。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幼童一下子站起来,摇摇晃晃地靠了过去,天真无邪地大叫一通:“笨蛋!呆瓜!”
  接着便拔掉了怀中麦秆工艺品上的鸡麻,一下子扔向了她的膝盖内侧。然后慌忙逃回狂四郎身边,又骂了一遍:“笨蛋!呆瓜!”
  “殿下,如何?就连犬子都能理解风流之事。池塘春草赏花开。告辞——”
  话罢,狂四郎就忽然抱起幼童,如疾风一般走出厢房,飞奔出庭院。
  “狂四郎!”
  高姬的悲鸣声飘荡开来,而狂四郎的身体似猿猴一般,掠过了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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