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船
2024-10-07 13:44:02   作者:柴田炼三郎   译者:   来源:柴田炼三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两日后的阴沉午后,狂四郎、蝴蝶斋与叫阿千的姑娘三人一起,从横滨村北方青木村的海滨骑着驿马出发了。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威严地停泊海湾中的一艘千石船。
  “形状真是奇怪啊。”蝴蝶斋说道。
  这时,阿千小声嘟囔道:“许多像豆子一样的小船堆积在了一起。”
  “那是从美国买的捕鲸用的母船。走私船里速度最快的当属捕鲸船了。”狂四郎解释道。
  不多会儿——
  狂四郎一行人就坐在了宽敞的中舱里面。与船长李相玄隔着张桌子,他们坐在了对面的交椅上。
  李相玄这个男人其貌不扬,鼓鼓囊囊的眼皮阴沉地垂在眸子上,瘦削的脸颊向里凹陷着。年龄在三十岁上下,装成一副豁达沉着的模样,但紧闭着的厚厚红嘴唇,以及细微的举止,都显露着他精悍的年轻朝气。头上系着白棉布头巾,身上的衣服及细筒裤也都是白棉布质地,脚蹬一双黑皮靴,没有佩剑。
  他能讲一口流利的日语。
  简单寒暄过后,李相玄说道:“那么,恕在下贸然,请观看我的魔术吧。”
  说罢,他让家丁将两个玻璃茶碗中分别倒满红酒和水,说他将不使用任何别的容器,而把它们换掉。
  他先将一张白纸置于装满水的茶碗之上,把茶碗颠倒过来,正好放于盛酒的茶碗之上。然后,他将纸稍稍抽出一点,露出一条缝来。于是,通过缝隙,密度大的水向下,密度小的酒向上——慢慢地流动起来,却没有融合在一起。整个过程根本没用任何机关和道具。
  接着轮到蝴蝶斋表演。他向主人借了五只茶碗和五粒豆子,将豆子逐一置于茶碗之中,盖在桌上。然后,他从一端一个一个揭开茶碗,前面四个茶碗全都空了,而最后一个茶碗中五粒豆子全在里面。
  李相玄夸张地表达了敬佩之意,然后缓缓站起,走到角落里的一个又大又圆的笼子旁。笼子是用棕榈制的,他拿下盖子,确定了里面没有东西后,就让家丁钻了进去。接着,一尺四五寸长的双刃剑一下接一下从四面八方插进了笼子中,每插一下都伴随着家丁凄惨的悲号。但是,当他把剑拔出来,打开盖子后,家丁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吭哧吭哧地从里面爬了出来。
  “那么……在下也变个稍微惊险的吧。”
  蝴蝶斋拿出结实的细麻绳,把阿千手脚绑在了椅子上。
  “能请您准备一把短枪吗?”
  李相玄闻言颔首,从白上衣里面拿出一把镶嵌金银的精致短枪。
  “请瞄准她的胸口。”
  蝴蝶斋指了指阿千的心脏,枪口隔着桌子锁定了那里。
  蝴蝶斋看来兴致极高,一面笑着,一面将两手举至眼前,来回搓了搓手掌,“啪”一大块白绢布伸展开来,把阿千从头到脚全蒙住了。
  “请开枪。”
  听到指令,李相玄面无表情地扣动了扳机。
  轰然枪响,白绢轻盈地飘舞在空中,下面已不见了阿千的身影。桌子下传来“嘻嘻嘻嘻”的清脆笑声。
  “哦!”
  李相玄往桌子下一看,不由得发出异样的呻吟。
  暴露在李相玄视野中的是个一丝不挂的赤身裸体。纯洁得足以用月中白雪来形容。那温润的肌肤被她内在热烈的天性所激发,毫不吝惜地编织出了妖艳的媚态。
  李相玄与其说被她清纯丰满的柔肌所迷住,不如说对蝴蝶斋更胜一筹的神技嫉妒得更上火。他丝毫不掩饰眼底燃烧着的敌意,紧紧盯了一眼蝴蝶斋,然后转向狂四郎说道:“眠先生,这次轮到你来展示日本第一的剑术了。”
  狂四郎沉默地抱着手臂。
  桌上的钲被叩响了。
  门开后,一个以黑亮的钢铁铠甲护住全身的中世纪打扮武士缓缓走来。
  他右手持宽剑,左手携盾牌。
  “眠先生,怎么样,你能杀了他吗?”李相玄笑问道。
  生平第一次遇上西洋铠甲的武士,狂四郎一面冷眼望着对手,一面平静地低声道:“只要不是魔神,便没有杀不死一说。”
  “请动手吧。”
  听到催促,狂四郎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
  武士喀嚓喀嚓向前迈了五步,然后右脚“咚”一声踏上前,将圆形盾牌挡在面前,剑直刺向前,从钢铁铠甲中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喝。
  看到他那架势中到处都是破绽,狂四郎露出了苦笑。
  原来如此。若是剑术一般,要做到将钢铁一刀两断可能并不容易。但狂四郎身怀居合拔刀斩的玄妙绝技。
  居合是在觉察到敌人动向的瞬间自鞘中拔刀斩杀敌人的技巧。敌人把刀高高举起,“铮”一声撕裂着空气砍下的刹那,其招式已被扼杀。因此,无论对手用多么威风的武器,保护自己都不成问题。正如斩断岩石、隔空击物一般——旋风打、虚空来、连架打,这些都可谓此一心法之极致。
  眼前这西洋铠甲武士几乎就等同于一个稻草人。
  不过——这是怎么一回事?
  正因为他自己拥有不可端倪的神速绝妙的气势,狂四郎才抱有如此疑问。但是,这疑惑如果没有细心体察,结果必是粗心失误。那样一来,狂四郎就不算是个通晓剑术的人了。
  当狂四郎正在满心疑惑的当口,对方一点点逼近前来。
  忽然他猛地一惊,无想正宗竟然自己脱鞘而出,朝着敌人的盾牌“啪”地撞了上去。原来盾牌上有强大的磁力。
  ——糟糕!
  武士将他的剑吸走后又轻巧地向后跳了一段距离,看到此番情景,狂四郎心下自嘲道。
  ——哼。武器居然是电,没有想到。
  “哈哈哈……”
  李相玄哄然大笑。他右手中的短枪一点也不疏忽,已瞄上了狂四郎的下一个动作。
  “你输了,眠先生。实话跟你说,我跟被你杀死的冯·艾克是一伙的。这是艘海盗船。我们不仅掠夺货物,也会抢人。把日本的女人带走,到国外高价卖给那些有钱人。而且,日本的艺妓大都技艺娴熟,可以带回去交给职业人员管理。至于蝴蝶斋先生,也会被带到外国,让他表演像刚才一样精彩的魔术……但是,眠先生,你这个人很危险,不能带到国外。不过,在日本有人想以高价买你的人头。虽然我是打算给冯·艾克报仇的,但我也是商人。不如把你卖给备前屋大赚一笔好了。哈哈哈。”
  这时,响起了蝴蝶斋平静的声音,他一副装傻充愣的样子说道:“哈,这可不太好说啊。”
  “你有什么不满吗,蝴蝶斋?”
  “阁下刚才说过,眠先生乃日本第一的剑客,本人是日本第一的魔术师,对吧。”
  “说了。”
  “日本第一的两人同在此处,被当作瞎眼的鲸鱼,被阁下这种不过尔尔的朝鲜防人[4](叉)扎到,不能喷水呼吸,只吹了个泡泡,还真是对不住先祖太阁大人啊。阁下凭借的只是一把短枪。但那玩意儿真的靠得住吗?阁下刚才窥视桌下,被姑娘赤裸的身体迷得目瞪口呆之时,在下作为日本第一的魔术师,手上可会没过动作?若早已将阁下短枪中的子弹悉数卸除,你还能如何?”
  “什么!?”
  这一瞬间——
  狂四郎整个身体如风一般飞速向铠甲武士袭了过去。
  武士在空中翻转一周,轰隆一声被摔到地板上时,无想正宗已回到了狂四郎手中。
  “李相玄!这次不要耍任何花招,堂堂正正地决一胜负吧!若你是冯·艾克的兄弟,想必你是一流的剑客,为了表示敬意,那就等你穿好那身铠甲。这点宽容我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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