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天台钓客

2024-11-17 22:44:51   作者：上官鼎(伪)   来源：上官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夜色沉沉，风雨萧萧，加上江水波涛滚滚，使人有一种无限肃杀苍凉之感。
　　那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老渔翁却十分悠闲的坐在一方江边的巨石之上，耐心地垂钓。
　　事实上，在这样风雨萧萧的深夜，而又是在长江中最湍急险峻的水流里，不会有什么鱼儿上钓，这也就是使西凉客最感怀疑的地方。
　　西凉客大步而行，故意踏得山石乱响，但那老渔翁却是头也不回，像是根本没有听到。
　　西凉客在他背后五尺开外收住脚步，不禁有些困惑莫决。白云飞走到他的背后，悄声道：“大师只怕有些神经兮……”
　　西凉客回头瞪了他一眼，没有开口。
　　白云飞笑笑又道：“世上性情古怪的人多得很，如果你这样多疑，只怕一天到晚都有使你伤脑筋的问题，风雨之夜，独钓江边，这是很享受的一件事！”
　　西凉客冷然一笑道：“大约你到了这个年纪，也会学他的样儿，是不是？”
　　白云飞颇为感慨的道：“实不相瞒，如果我有这份福气，也就会觉得满足了！”
　　西凉客道：“我怕活不到他这个岁数？”
　　白云飞摇摇头道：“生死之事，白某不大放在心上，我羡慕的是他这份悠闲的心境！”
　　西凉客笑道：“这样说来，你对他是毫无疑念了？”
　　白云飞道：“老实说，我觉得是有些多此一举！”
　　西凉客道：“但我却怀疑到一个人，不得不小心一些，所以才想问个明白。”
　　白云飞道：“这也简单，大师去问好了！”
　　西凉客目光一转道：“如今我们就在他在身边，你认为他真的没有听到？”
　　白云飞道：“也许这才真正是他的高雅之处？”
　　西凉客冷冷一笑道：“高雅？高雅什么？”
　　白云飞道：“大约是他把你我当成了俗人，所以根本不愿意理睬！”
　　西凉客冷笑道：“也许你对，但如果判断得不对，又当如何？”
　　两人的谈话声本来极小，但最后却愈谈愈大，按说那老渔翁就算是个聋子，也不可能毫无知觉，但他却硬是不理不睬。
　　正当西凉客要上前相问之时，却听那老渔翁突然声调一扬，高唱了起来。
　　白云飞、西凉客相顾一眼，一时俱皆呆怔了起来，只听那老渔唱道：
　　“一泊沙来一泊去
　　一重浪灭一重生
　　相扰相淘无歇日
　　会教山海一时平
　　白浪茫茫与海连
　　平沙浩浩四无边
　　莫去朝来淘不住
　　逐令东海变桑田
　　青草湖中万里程
　　黄梅雨里一人行……”
　　唱到这里，忽然一下子煞住，不住的咳嗽了起来，最后抓起身边的水袋，一连灌了几口，方才止住了急剧的咳嗽。
　　但西凉客与白云飞都嗅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可知那水袋中装的是酒。
　　那老渔翁还是不理背后的两人，像是仍然不知两人的存在，但却感慨的长吁了一声，又似唱似念的叫道：
　　“人老了，人老了，人老先从哪里老？人老先从耳朵上老，听不见的多，听得见的少！人老了，人老了，人老先从哪里老？人老先从眼上老，看不见的多，看得见的少？……”
　　西凉客向白云飞道：“你听到了么，我认为这是存心挑逗！”
　　白云飞皱皱眉头，走前一步，叫道：“老渔夫……”
　　老渔夫睬也未睬，又顾自抓起酒袋灌酒。
　　白云飞星目圆睁，更加放大了声音叫道：“老渔夫！”
　　也许是喊叫的声音太大了，老渔夫终于回过头来，瞧了两人一眼，淡漠的道：“是叫老朽么？”
　　白云飞不由为之一怔，由那老渔夫双目中的光芒看来，分明是一位内外兼修的名手。
　　这证明了西凉客的猜测已有九分可能，同时，由老渔夫的语气神态上看来，分明他是早已知道两人已经站在他的背后。
　　白云飞强笑道：“这里除了老丈之外，再无别人，不是叫你又叫哪个？”
　　老渔夫冷冷的投射了白云飞一眼道：“有事么？”
　　白云飞心中虽然不快，但仍平平静静的道：“眼下已经是深更半夜，老丈为什么还在这里钓鱼，何况又是风风雨雨的天气！”
　　老渔夫也平静的道：“这是老朽的兴趣！”
　　白云飞几乎又把他当成高雅的世外之人，当下横了西凉客一眼，又道：“老丈就住在附近？”
　　老渔翁摇摇头道：“不，老朽住居之地远得很，少说也在三千里路开外！”
　　白云飞心中又是一惊道：“这就奇了，老丈远居三千里之外，为何却到这起云峰下的江边垂钓？”
　　老渔夫道：“老朽当年是以垂钓为业，但自隐居之后，一直住在深山之中，没有了钓鱼的机会，此番旧地重游，自然想起昔年的欢乐生涯，所以要连夜垂钓，钓他一个痛快。”
　　“旧地重游。”
　　白云飞怔了一怔道：“听老丈的话，当年想必就在此处垂钓？”
　　老渔夫笑笑道：“在此地垂钓的时日不能算长，只不过半月光景……”
　　微微一顿，又道：“老实说，老朽当年垂钓之时，曾经钓遍了五湖四海，九江八河！”
　　白云飞不以为意的道：“想必老丈喜欢游历天下，带着一支钓竿，一个酒袋，做江湖之游……”
　　老渔夫笑笑道：“可以如此说。”
　　白云飞道：“那么老丈曾说这是旧地重游，不知老丈何以在归隐之后重复出山，又何以偏偏来到此处，在深夜之中冒着风雨垂钓？”
　　老渔夫白眉微锁道：“看你年纪轻轻，为什么问起话来却是这样的罗里罗嗦？”
　　白云飞道：“因为在下好奇！”
　　老渔夫向西凉客道：“你也对老朽感到了兴趣？”
　　西凉客点点头道：“不错，老丈如果肯说，尽请明言！”
　　老渔夫仰天一笑道：“这可真是奇遇，恕我先问两位一句，在这风风雨雨的深夜，两位又是来此地做甚？”
　　白云飞怔了一怔道：“这……”
　　西凉客连忙接口道：“我们也是为游历而来，只因夜间难以入睡；动了夜游之兴，才冒着风雨而来！”
　　白云飞也一笑道：“风雨中的巫山，景色更美！”
　　老渔夫阴森森的一笑道：“好汉，老朽不太关心别人的事，就说说我自己吧，这是六十年前的事了……”
　　微吁一声，方才接下去道：“你们可知老朽为什么对风雨之夜的巫山江边如此感到兴趣？”
　　白云飞笑笑道：“这就需要老丈自己说明了！”
　　老渔夫点点头道：“整整六十年前，老朽尚在壮年，也是这样的一个风雨之夜，老朽也在这块岩石之上垂钓！……”
　　白云飞笑接道：“这实在是很值得纪念的事，整整一个甲子有余，不是短时间，老丈一定感慨很深了！”
　　老渔夫笑笑道：“那是自然，六十年来，世事无常，变了很多，但这里却一切都是老样子，一草一木仿佛都没有改变，连老朽所坐的这块岩石，也仍然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白云飞道：“所以老丈才在这里垂钓终宵，藉以回忆年轻时的往事，是不是？”
　　殊料老渔夫摇摇头道：“并不完全是，除了怀念六十年前在此垂钓的情形之外还使我更怀念当时的一件奇遇！”
　　“噢……”
　　白云飞忙道：“老丈大约也要说个清楚了？”
　　老渔夫静静的投注了白云飞与西凉客一眼，神秘而阴森的一笑道：“六十年前的那一夜和今夜简直完全一样，风风雨雨，有些凄凉意味，老朽当时也是带了一袋水酒，却没有下酒的菜肴，大约也是三更之后……”
　　西凉客瞧了白云飞一眼，两人对老渔夫的话都有些困惑的感觉，同时皱起了眉头。
　　只听老渔夫继续说下去道：“老朽当时钓得索然无味，正待离去的时候，忽听身后有了脚步声，……”
　　西凉客又瞧了白云飞一眼。
　　老渔夫淡然一笑，接下去道：“老朽一向是不大愿管闲事的人，当时仍然钓自己的鱼，对身后的脚步声没有理睬。……”
　　说着停了下来，又灌进了两口酒去。
　　白云飞与西凉客眉宇微锁，两人都没有开口，老渔夫又接了下去道：“但那脚步声在老朽之后停了下来，大约有一盏茶之久，没有移动。最后，老朽实在沉不住气了，方才转头去看，殊料一看之下，大出意外……”
　　白云飞道：“想是老丈遇上了鬼了？”
　　老渔夫摇摇头道：“不是鬼，但也不能算人，应该说她是仙，是一个比仙女还美的姑娘，最多十七八岁……”
　　白云飞道：“怪不得老丈对当年的事如此怀念，原来那是老丈当年的艳遇！”
　　“谁说不是……”
　　老渔夫嘻嘻笑道：“那位姑娘孤身一人，在风雨交加的深夜之中，一个人到了此处，实在使人怀疑！最初，老朽怀疑她是江湖中的武林人物，小小地试了她一试……”
　　白云飞道：“不知老丈如何试法？”
　　老渔夫道：“老朽施了一招擒拿手法，去扣她的手腕，如果她懂得武技，必然有一种本能的抗拒冲动，想伪装也伪装不了！”
　　白云飞道：“结果她是不懂武功之人？”
　　老渔夫点头一笑道：“一点不错，她对武功根本一窍不通，经老朽一扣之下，立刻一声哀叫，倒在了老朽怀中……”
　　白云飞微带嘲弄的道：“老丈果然艳福不浅！”
　　老渔夫笑道：“当时老朽详询她的身世，据她说是江边一户渔人家的新妇，因为姑嫂不和，又受了公婆的气，所以想到江边来寻短见，但到了江边，却又没了投水的勇气，是以踌躇不决……”
　　白云飞道：“这倒很值得同情！”
　　“一点也不……”
　　老渔夫唇角上泛起一丝冷笑道：“因为她完全是撒谎！”
　　“撒谎？……”
　　白云飞有些意外的道：“老丈如何看得出来！”
　　老渔夫道：“不要说老朽当时已是江湖中混了几年的人物，就算老朽刚刚出道江湖，也不会被她骗了去！”
　　白云飞道：“究竟老丈发觉了什么可疑？”
　　老渔夫道：“一个渔人家的媳妇，应是荆钗布裙，不可能身着绫罗绸缎，满身珠围翠绕，但那姑娘却是华丽妖艳，如说她是王侯之家的小姐，没有人不会相信！……”
　　白云飞忖思着道：“老丈不会判断错了么？”
　　老渔夫道：“如何会错？”
　　白云飞道：“老丈说过她是过门不久的新娘子，想必那是她做新娘的衣着首饰，据在下所知，一个妇人寻死，必定会穿上她最喜欢的衣服，戴上她最贵重的首饰！”
　　老渔夫摇摇头道：“完全不是那回事，那女人在被老夫一扣之下，根本不可能跌入老朽怀中，但她却硬是跌了进来，软玉温香，被老夫抱个满怀！……”
　　白云飞调侃的道：“那一定是老丈当年风流潇洒，貌比潘安、宋玉，使她为之倾心！”
　　老渔夫得意的道：“若论老朽当年，也还不愧为一表人材，但深夜风雨之中，一个负气出走，欲要投水而死的渔家妇女，绝不会一眼看得出来！”
　　白云飞道：“这倒十分奇怪！”
　　老渔夫道：“此外，那女人身上有一股醉人的香味，除却老朽之外，我敢打赌任何一个男人都会一嗅就醉，醉到什么都不知道的程度！……”
　　白云飞与西凉客交换了一瞥目光，道：“这样说来，这女子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了？”
　　老渔夫又神秘的一笑道：“但老朽当时却是得其所，尽量享受着那种温存，像玩弄一个玩具一般，把她抓来揉去，嗅着她全身散发出来的那种说不出的异香……”
　　白云飞道：“那女子又有什么表示呢？”
　　“那女子么？……”
　　老渔夫呵呵大笑道：“她除了格格娇笑之外，就是做出许多挑逗的姿势与情态，对老朽的任何动作，一概不拒！……”
　　白云飞道：“果然不是正经女人！”
　　老渔夫笑道：“当时老朽曾问她意欲如何？你们猜她怎么说？”
　　白云飞笑道：“我们如何知道？”
　　老渔夫道：“她说把她自己无条件的送给了我，随便我对她怎样，她都答应，就算我要杀她剥她，她也会含笑接受，她说是老朽迷住了她！”
　　白云飞道：“老丈当时如何答覆，想必要和她订白首之盟了，是么？”
　　老渔夫摇头道：“老朽当时说要吃了她！”
　　白云飞笑道：“这自然是开玩笑的话，大约她一定会说让你吃！是不是？”
　　老渔夫道：“一点不错，她十分干脆的说，要我吃她，她当时笑得很甜，一点都不当回事！”
　　白云飞笑道：“这种玩笑，她自然用不着放在心上，老丈总不会真吃她吧？”
　　“吃了！……”
　　老渔夫干干脆脆的道：“老朽大吃了一顿，最后只剩下了一颗头颅与一堆骨头，再有就是她的衣服首饰！”
　　白云飞笑道：“老丈真会开玩笑！”
　　老渔夫认真的道：“老朽从来说一句是一句，没跟谁开过玩笑，说吃了她自然就是吃了……”
　　伸手一指，又道：“你看到那边的山洞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