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丐帮聚会

 

2020-04-14 15:37:27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凤凰城几十年没这么热闹了。
　　在鱼漂儿十七岁时，凤凰城热闹过，那时天下豪杰为鱼漂儿做了一次十七岁大寿，那一次全北方丐帮一百零八家分舵的筐头们都来到这里聚会，为他们年轻貌美而且功力惊人的总筐头鱼漂儿做寿。那一次也象这次一样，全凤凰城都热闹非凡。
　　可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
　　如今凤凰城又一次变得很热闹。
　　所有的客栈都住满了人，这都是些很奇怪的人，穿得破破烂烂，人却满面红光。身上衣服补丁叠补丁，却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三四个破衣烂衫的大汉。这些人声音大，气头儿盛，百无禁忌，青楼也去，赌坊也闯，酒楼也上，吃喝玩乐什么都做。
　　这便是丐帮北方一百零八家分舵的筐头们。
　　他们是奉了孝衣令，来参加丐帮聚会的。
　　他们之中大多数都来得晚了一点儿，还不知道丐帮内有了什么新变化，不知道丐帮总舵的劈头们为什么要发出孝衣令。
　　也不用猜测，只要明日，一切都可见分晓。
　　有丐帮总舵人在，有一百零八家分舵筐头们在，天塌下来也担得起，他们何必着急？


　　这天天刚亮，丐帮凤凰城分舵大院外便热闹起来了。
　　北派丐帮的规矩：化子身贱，宜早不宜晚。
　　早早就来了这一百零八家分舵的筐头们。
　　他们谁也不早，谁也不晚，都在天未亮时，一个个带人来到丐帮分舵大院门前。
　　这是月朗星稀的时候。
　　一百零八家分舵的筐头们自然有好友至亲，但大家都极严肃，静静而立，一个个默不作声，即或是十年不见之人，也只是互相点点头示意。
　　他们在等，在等第一声鸡啼。
　　做化子是很辛苦的，早早鸡啼，人便起床，去寻吃食斋饭，这辛苦既然平日不得领悟，就只好在丐帮的筐头们聚会上体味了。
　　丐帮如皇朝，这架式也俨然君王早朝。
　　终于从凤凰城丐帮分舵那大院内响起了第一声鸡啼。
　　大门打开了，院内顿时燃亮了松明火把，几十上百个大汉在院内持刀秉烛，丐帮大院顿时亮如白昼。
　　一百零八家丐帮分舵筐头都走进大院。
　　所有人都站立在大院中，站立在寒风里。
　　他们不是没处可去，而是他们是丐帮中人，是各地分舵的筐头们，他们应该不怕冷。


　　院内只有一把椅子。
　　这是一把权力的椅子，它不是给总筐头准备的，它只是给丐帮劈头准备的。
　　因为它是一把白色的椅子。
　　只有发出孝衣令的人才可以坐在这上面。他才可以向天下北派一百零八家分舵筐头们请求，要他们为丐帮劈头做一点儿事儿。
　　牟熊走出来了，他身后跟着三个丐帮总舵的护法，苦头儿，冤头儿和憨头儿。
　　牟熊站在椅子左面。
　　他也得等，等丐帮劈头。


　　众人都在等。
　　如果说丐帮有人可以骄横，可以对别人不管不顾，那个人就一定是丐帮劈头。
　　如果有人可以让丐帮所有的人包括总筐头在内都等着他，那个人也一定是丐帮劈头。
　　他们必须等。
　　就连总筐头儿牟熊也低头肃然，静等着丐帮劈头出现。


　　但他们等待太久了。
　　没有人走出来。
　　众筐头有些惊疑了，他们都抬起头来，凝神注视着那中间的一张椅子，一张白色的椅子。
　　坐在上面的那个人发出了孝衣令，他为什么不站出来？
　　他是谁？看孝衣令上的三滴鲜血，怕就有三位劈头，他们是谁？


　　牟熊走上来，说道：“众位兄弟，我很难受，我只好告诉大家这个坏消息，我们的兄弟们，丐帮的六位劈头兄弟都死了。”
　　众家筐头们都大吃一惊。
　　劈头六兄弟都死了，为什么他们全死了？为什么他们要发出孝衣令？这孝衣令多半来自自家争执不决而下，这孝衣令既出，众劈头兄弟就一定有难讲的话要向一百零八家分舵的筐头们讲说，他们怎么都死了？
　　一位叫“大猛鲸”龙虫的筐头问道：“还请总筐头儿向兄弟们讲个明白。”
　　牟熊道：“自然要讲清楚。”
　　他向下一看，一百零八双眼睛都瞪着他。这中间有四十个人是前日与吴智一战时在场的丐帮筐头们，他们的目光中是焦急与信任。这之中已经死去了两个人，这两个人被他们随行前来的分舵劈头老大代替了。这些人在等他讲话，等他发令，去杀人，去复仇。而另外还有六十几家分舵筐头们，他们的目光中有怀疑，有质问，有疑窦。他们在等，在等着总筐头儿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牟熊能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么？
　　牟熊在心底里笑了：丐帮六劈头已死，只要这张白椅子上不坐上活人，他怎么会没有满意的答复？


　　牟熊道：“事儿很乱，须得从我牟熊身上说起。还是在近二十年前，我在丐帮凤凰城分舵做一名兄弟，甚至连个分舵劈头也做不上，因为我并不是丐帮分舵中最硬的汉子。”
　　众筐头们一凛，都知道他讲得是真话。
　　牟熊从前只是一个无名的小乞丐。
　　“有一天我在大厅，见几位兄弟在厮斗，就站在一边看。也许是我那看相太悠闲，也许是我那时太冷漠，竟让那几个厮斗的兄弟生了怒气，几个人一声呼哨，就一齐扑向了我。我被他们打倒在地上。他们打了又打，我一下也没还手。最后给他们打成重伤，躺倒在地上。”
　　牟熊一点儿也不避讳他自己的无能，这又让这些筐头们心里一热，十分敬服。
　　牟熊叹气道：“我那时动手，也打不过这几个兄弟。再说，都是自己兄弟，我也没有动手之意。”
　　他当时不是不能动手，而是不敢动手。事后他万千庆幸，感谢神灵，让他未动一动，才使他有了出人头地的机缘。
　　牟熊道：“后来，他们不打了。原来是总筐头儿她老人家来了，她老人家一直在看着这场厮打。她老人家站在一边问我：能不能站起来？我一笑，就站起来了。她又问我：为什么不还手？我一笑，没讲话。她老人家就把我领进她那间小屋。从那以后，她老人家就收我为徒，亲自教我功夫，她老人家亲自把她的两大绝技‘百兽舞’与寂寞剑都传与我。但师父告诫我：武林争端，血腥不已，丐帮应该尽力避免参与这些争执，这样才能保证丐帮三十八万众有一个安生的日子。”
　　众筐头知道牟熊所谈距丐帮劈头孝衣令实在太远，但因他是总筐头，也就不想对他有什么不敬，都听他述说。
　　牟熊道：“我曾向师父发誓，江湖上的恩恩怨怨，只要不牵扯丐帮，我决不插手，也不轻易以武功炫耀示人。十年了，我遵从师训，丐帮的日子倒也平静。这大概是托师父的福气了。”
　　牟熊很动心的模样，这样子让丐帮徒众们都十分感动，有的筐头便在当下想到：要不是总筐头儿鱼漂儿选下牟熊这样一个能忍的人做总筐头儿，丐帮早已卷入江湖的是非之中去了，哪还有这十年的安稳日子过？
　　牟熊道：“但我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儿：师父传我的寂寞剑谱被我埋在师父的那间屋墙之内，被人盗走。盗寂寞剑谱之人是啸林山庄的野狼崽子林子，据说这人早年被母狼哺育，不懂人世间礼数。他从那墙角挖去寂寞剑谱，又拿走寂寞剑。我现在手里只有这一柄寂寞剑的剑鞘。啸林山庄的凤凰城银庄有一个老板，功力不凡，他叫许笠翁，竟然在匆忙之中又窃去我‘百兽舞’图谱。我当然不能忍让，这两种绝技已不属于我一个人，它也是丐帮传世之宝。于是，我派人去啸林银庄索图谱，他们便动了手，我们把他们的啸林银庄平了，夺回图谱，还有上百万两银子。从此我们便与这啸林山庄结怨。”
　　众筐头有的听说过曾与啸林山庄争斗过，但不知原委，这次听牟熊一讲，觉得去夺图谱也十分有理。但觉得夺人家银庄百万两银子，却也有些不妥。但这些人都是丐帮筐头儿，每逢上秋便至财主家硬是讨要银两粮米，所以对这事儿也不十分在意。说穿了，丐帮三十八万徒众也都要吃饭，不抢不杀，不夺不掠，哪里有那么多的粮米？
　　牟熊道：“在那个狼崽子林子第一次窃剑谱与剑时，被劈头六弟碰到，二人交手，六弟被那人杀死。后来就又有劈头五兄弟去寻找狼孩林子复仇。在云飞山庄，劈头老大和云涛云老爷子被杀，据传这是十二天下之中的虎四龙五所为。劈头老二与赌痴卢春躲在林子之中，被十二天下或是狼孩林子的人遇上，杀死了劈头二弟。在与十二天下的人交手时，劈头三弟也惨死。最惨的是，我派苦头儿冤头儿憨头儿三人，竟查得这狼孩林子背后亦有主使之人，这人便是丐帮的恩人白衣吴智，原来他对寂寞剑与‘百兽舞’图谱均有所企图。他想把寂寞剑据为己有，他想让鱼漂儿师父这一派的传人所擅‘百兽舞’失传，以使天下只有他擅‘百兽舞’绝技，于是白衣吴智在鱼漂儿师父忌日时，在坟前大肆戏弄师父，被我等阻止，后他又匆匆离去，在半途上遇正来坟前祭奠、要与前去应孝衣令的四十几家丐帮分舵的筐头兄弟们相见一面的劈头老四和劈头老五，并将他们都杀死。这一次杀人，我与众筐头兄弟足有四十多人，闻声赶去，救援不及，四弟和五弟都已经死在白衣吴智的‘百兽舞’功夫之下，他用虎爪一式‘当阳断魂’抓死了五弟，用一招虎拳打死了弟……”众筐头们又惊又怒，白衣吴智怎么会丧心病狂，竟然敢明目张胆杀死他们丐帮的劈头？他能不知道“杀我劈头，世代同仇”这一誓言么？他仗着自己一身功夫，要与这天下第一大帮抗衡么？
　　众筐头也纷纷插言，说总筐头所言是实，他们都亲眼见到劈头老四与劈头老五倒在血泊之中。


　　众筐头中有并州分舵筐头玉骏，他双手用剑，双剑极短，功夫极精，是丐帮之中众筐头所推认丐帮除牟熊之外的第一高手，他突然问道：“总筐头儿，在下还有一事不明，可否向总筐头儿一问？”
　　牟熊见是玉骏，也十分客气，答礼道：“玉兄弟有话请讲。”
　　玉骏道：“据在下所知，北方丐帮自建立以来，百余年间并不曾行过孝衣令。这原因多半是因为孝衣令之行，是越级替上，是替代了总筐头之号令，是丐帮人给与劈头的一个极大权力。如果劈头与总筐头儿不和，才会有这孝衣令发出。在这件事上，在下看不出六劈头兄弟有什么理由同总筐儿不和？”
　　牟熊一叹道：“玉骏兄弟所见极明，我与兄弟们确有不和之处。”众筐头们有人惊讶，有人诧异，都注视着牟熊。
　　牟熊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就是我主张要隐忍不发，不与江湖人士有争端，静守鱼漂儿师父之嘱，让丐帮安然无事。尤其对吴智，我从师父与吴师伯一脉上，劝劈头兄弟和气。他们当然不服，要召集一百零八家分舵筐头们议事，甚至……他们决定，如果我不从众议，将把我撵出丐帮……”
　　众筐头默默无语。
　　这合情合理。
　　丐帮劈头，人人烈性如火，当然不能忍受这番折辱，他们必然要与敌手拼一战。他们当时已然死了六弟，自然是报仇心切，与总　管头儿一时言语不和，也不是什么怪事。
　　但不知总筐头儿牟熊与丐帮劈头们争吵是在何时，如果是在劈头们又死又伤之后，是在吴智杀人之后，就更不能让筐头们容忍了。玉骏又一揖道：“总筐头，在下还有一事不明，请问总筐头何时劝诫劈头兄弟们不要去动白衣吴智的？”
　　牟熊道：“在白衣吴智杀死劈头老五和老四之前。我之所以如此做，是因为吴智曾经多次救过我们丐帮的急难。”
　　众筐头儿中有人道：“可他前天亲手杀死了咱们长城分舵的郅义兄弟，又逼死了咱们的‘一字剑’郝兄弟，这仇不可不报。”
　　玉骏道：“诸位兄弟，且慢，让我再来问总筐头儿一句话。”众筐头怒火不熄。
　　玉骏道：“总筐头，你当年以能忍而搏得鱼漂儿前辈赏识，做了我丐帮三十八万众的总筐头儿。可如今人杀我丐帮劈头，死我丐帮郝兄弟、郅义兄弟，你的意思如何？难道还忍么？”
　　众筐头们都凝神而视牟熊，等他讲话。
　　牟熊脸色冷峻已极。
　　牟熊道：“劈头兄弟皆死，已发下孝衣令来。如今令在人亡，让我痛心。我怎么能眼看着图谱丢失，寂寞剑被窃，兄弟们都被杀而无动于衷？只是吴智是鱼漂儿师父的师兄，与我有渊源，众兄弟自去对付他。十二天下和那啸林山庄，我一定出手，莫非鱼漂儿师父教我‘百兽舞’与寂寞剑，只是给人家看的？”
　　众筐头们有的是烈性之人，一见总筐头儿如此发话了，便止不住喝彩，尤如平地吼出一声雷来，一片猛然喊好声。
　　牟熊道：“各位兄弟都带来了孝衣令没有？”
　　众筐头们都从怀里，从袖口掏出那一件小小的白色孝衣来。
　　牟熊一吼道：“拿我的孝衣令来！”
　　苦头儿从旁递上那一件小小的孝衣。
　　牟熊道：“我牟熊不才，没劈头兄弟们那烈性，但也知为人要刚义。如今我牟熊歃血，滴这孝衣令上八滴鲜血，这八滴鲜血就是我们劈头六兄弟和郅义与郝兄弟，让我们血誓于此，为八位兄弟报仇！”
　　当院之中，凛冽寒风中，跪倒一片人。
　　当中是一只白色的空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