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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8-03 09:28:54   作者:阿瑟·黑利   来源:阿瑟·黑利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乔·帕特罗尼再次回到自己温暖的车中,拨通了航空港的电话。这位环球航空公司的维修主管说他暂时还到不了航空港,因为路上有一起交通事故,通往航空港的路还堵着没打通,不过看样子很快就能恢复通行。他问那架墨航707是不是还陷在机场的泥地里,得到的答复是:那架飞机还是老样子,而且相关人员每隔几分钟就会给环航打电话,问他现在在哪儿,还有多久能到,因为目前急需他的帮助。
  还没等身子变暖和,帕特罗尼便急忙下了车,顶着风雪,蹚着厚厚的雪水赶回高速路的事发地。
  此时此刻,运输车的出事现场简直就像为拍灾难大片布的景。这个庞然大物还四脚朝天地翻在地上,把4条车道堵得死死的。车身上下都落满了雪,没有一只轮子是挨着地的,活像一只翻过来的死恐龙。探照灯和雪地反光把现场照得犹如白昼。帕特罗尼强烈要求增派的那三辆拖车现在已经来了,探照灯就是这几辆车上的。州警也在路边竖起了几盏耀眼的红色照明灯。这会儿又来了好几名州警,也许是觉得无所事事又不想闲着,只好亮起一盏又一盏照明灯。这样一来,现场照明效果简直可以和7月4日美国国庆节的气氛相媲美。
  几分钟前,几个电视台的人扛着摄像机抵达现场,舞台效果就更强了。这些自以为是的摄像师坐在一辆标有“WSHT”字样的栗色旅行车上,一路摁着喇叭沿着路肩开了过来,车上还非法安装了一盏闪光灯。电视台摄制组一行四人都是年轻小伙,一到现场便立马接手,仿佛事故现场的一切都是专门为他们安排的一样,随后的所有进展都要听从他们指挥。真是典型的电视台做派。几位州警对旅行车上非法安装的闪光灯非但不闻不问,现在正按电视台的要求指挥两辆拖车开到新的位置。
  离开现场去打电话之前,乔·帕特罗尼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想把这两辆拖车引到最有利的施救位置,合力挪动那辆动弹不得的运输车。他走后,拖车司机和帮手们开始把沉甸甸的铁链往运输车上拴,他知道还得花好几分钟才能弄好。州警很高兴有他帮忙。当时,一位身材魁梧、在现场主事的州警长官还对拖车司机说,一切都听帕特罗尼指挥。可现在呢,眼前的一幕真让他难以置信:铁链已经从车上去掉了,只剩一位咧嘴傻笑的拖车司机还在手里摆弄其中一条铁链,电视台的便携摄像机和溢光灯正对准他一阵猛拍。
  摄像机和照明灯后围了一群人,比刚才更多了,都是从堵在半道的车上下来看热闹的。围观的人大都看得津津有味,显然,已经把之前的烦躁不安和今晚的挨冷受冻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
  突然刮来一阵狂风,夹着冰冷潮湿的雪花打在乔·帕特罗尼脸上。他伸手去裹大衣的领子,可惜已经来不及了。雪花从他领口一下子钻了进去,透过衬衫融化在身上,湿答答的很不好受。乔无心理会这些,大步走向那位州警长官,问道:“谁把拖车移走的?照现在这样,你什么都别想挪动。它们只会互相拉扯。”
  “先生,这我明白。”那位长官个子很高,宽肩膀,比矮小结实的帕特罗尼高出不少。他脸上掠过一丝尴尬的神色:“但电视台的人想把画面拍得更好看些。他们是本地电视台的,会在今晚的晚间新闻——报道这场暴风雪。我失陪一下。”
  电视台的其中一个人裹着厚厚的大衣,这会儿正招手让那位长官往镜头里走。那位长官昂首挺胸,迎着风雪,迈着轻快的官步走向摄像机取景中心的那辆拖车。两名州警跟在他身后。那位长官故意把脸朝向摄影机,开始发号施令,给拖车司机打着手势。他的指令基本上没什么意义,在屏幕上却显得很有魄力,让人心生敬畏。
  一想到自己必须尽快赶到航空港,乔便满腔怒火直往上蹿。他真想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电视台的摄影机和照明灯把它们砸个稀巴烂。当然,他也做得到。他的肌肉不知不觉紧绷起来,呼吸加速,但最终他还是尽力把火压了下去。
  乔·帕特罗尼的脾气比较急,好在他不轻易爆发,但一发作,就会完全失去理智。成年后,很多年来他一直在努力学着控制自己的脾气。有时也会失控,但现在只要想起一件事,立刻就能克制住。
  有一次,他没管住自己的脾气,但那件事造成的后果之后一直地跟着他,如影随形。
  那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乔·帕特罗尼在美国陆军的航空部队服役,一直是部队里赫赫有名的业余中量级拳击手。在欧洲战场上,有一次他曾有望获得所在师部的航空兵拳击冠军。诺曼底登陆不久前,乔在英格兰举行的一次拳击比赛中对战一位名叫特里·奥黑尔的飞行队长,奥黑尔是一个粗野强壮的波士顿人,据说无论在场上还是场外都很卑鄙无耻。乔·帕特罗尼当时只是个年轻的一等兵——航空机械师。他知道奥黑尔,而且不喜欢他。本来不喜欢他也没什么要紧的,可是奥黑尔早已经盘算好了战术,在场上不断对乔·帕特罗尼小声叨叨:“你这滑头的意大利浑蛋……你怎么不替敌方卖命呢,你妈不是爱意大利人吗?你是不是巴不得他们把咱们的飞机打下来呀,小意大利鬼?”除此之外,他还说了很多别的难听话。帕特罗尼已经看穿了他这一招,知道他是想把自己激怒,因此一开始并没理会他的污言秽语。奥黑尔见势在他下体附近飞快地接连重击了两拳,而在帕特罗尼身后绕圈的裁判并没有看到。
  对方的口头羞辱、恶意犯规,再加上自己疼痛难忍,帕特罗尼的怒气噌地一下上来了,这正是对手求之不得的。但他没料到乔·帕特罗尼会迅速反击,出拳毫不手软。奥黑尔被他一下子击倒在地,等裁判数完秒他也没站起来,原来是被乔一拳打死了。
  帕特罗尼最终被判无罪。虽然裁判没看到奥黑尔攻击他下体,但场外观众看到了。即便没有观众的证词,帕特罗尼的所作所为也在情理之中——他不过是在拳击时拼尽了技巧和全力。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那几秒钟他是暴怒的,甚至有些丧心病狂。后来,他独自一人想起这件事时,觉得当时就算知道奥黑尔会被打死,他也不会停手的。
  最后,他并没有像老套的小说情节里写得那样,就此放弃拳击或“将拳击手套永远挂起来”。他还在继续参加比赛,在拳击场上拼尽全力,毫无保留,但同时也在努力克制自己,避免因为丧失理智而变得野蛮粗暴。他做到了,而且知道自己成功了,因为有几次他怒发冲冠时,理智在和内心那头野兽不断较量,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也就是从那以后,乔·帕特罗尼才彻底告别了拳击。
  但是,能管住脾气不代表彻底没了脾气。那位长官从摄影机画面里走回来时,帕特罗尼对他厉声质问:“你让这条路又多堵了20分钟,那些拖车开到指定位置花了10分钟,现在把它们开回来还要再等10分钟。”
  说这话时,只听一架喷气式客机从头顶飞过——提醒乔·帕特罗尼尽快赶往航空港。
  “听着,先生。”那位州警长官在风雪中冻得通红的脸此刻比之前更红了。“你得明白,这儿我说了算。我们欢迎别人来帮忙,你来帮忙我们很高兴。但无论什么决定,都得由我来做。”
  “那你倒是做啊!”
  “我会做我认为……”
  “不!你听我说。”乔·帕特罗尼站在那儿盯着他,面对比他高大的警官毫无惧色。看得出来,这位维修主管在尽力压制自己的怒气,说话也气势汹汹的,那位警官不禁有些迟疑。
  “航空港现在有紧急情况。这我已经说过了,也解释过我为什么要尽快赶过去。”为了强调自己真有急事,帕特罗尼用他那支点着的雪茄在空中比画着。“或许其他人也有赶快离开这儿的原因,但我的理由已经够充分了。我车里有部电话。我可以跟我的顶头上司打个电话,他会打给你们的头儿。用不了多久,你那部对讲电话里就会有人质问你为什么只顾着上电视,不去做该做的事。所以就按你说的,赶快做个决定!是我去打电话,还是我们马上动手?”
  那位长官气冲冲地看向乔·帕特罗尼。他似乎想大发雷霆,但想想还是算了。他那高大的身躯转向电视台那帮人。“把那些破玩意儿全拉走!你们已经拍得够久了。”
  电视台的一个人扭头冲他喊道:“再给我们几分钟,长官。”
  那位警官迈了两大步走到他身旁。“按我说的!马上!”
  警官欠身低头,脸上还带着刚才与帕特罗尼交锋时的愠怒,电视台那个人明显吓了一跳。“好,好。”他赶快朝其他几个人挥挥手,便携摄像机上的灯马上就灭了。
  “先把那两辆拖车开到原来的位置!”那位长官向几位州警下达命令,他们立即开始执行。他走回乔·帕特罗尼身边,朝着那辆运输车比画着。显然他已经确定,跟帕特罗尼并肩作战要比当他的敌人有利多了。“先生,你还是觉得非把这辆车拖走不可吗?我们真的没法把它翻过来?”
  “除非你想把这条路堵到明天早上。得先把那辆运输车里的东西卸下来,如果要卸……”
  “知道了,知道了!别说了!我们现在就开始推开始拉,损失以后再说。”那位长官指指远处排起的汽车长龙,“要是你想路一通就赶快走,最好把你的车从里面开到前面来。用派辆车护送你去航空港吗?”
  帕特罗尼感激地点点头:“谢谢了。”
  10分钟后,最后一个挂钩已经就位。笨重的铁链一头拴在其中一辆拖车上,另一头固定在翻过来的运输车车轴上;铁链和拖车的绞盘之间用结实的钢丝绳连着。另一辆拖车也和翻倒在地的运输车相连。第三辆拖车在那辆运输车后面,准备把它往前推。
  庞大的运输车虽然翻了一个底朝天,但总体并无大碍。司机在一旁边看边嘟囔:“我老板会心疼的!这辆车还是九成新呐。你们这样会把它弄散架的。”
  “真弄散架了,”一位年轻的州警对他说,“问题倒解决了,谁让你先找的这事呢。”
  “你们当然不心疼了。对你们来说是无所谓,这么好的饭碗丢了,我可真心疼。”那位司机嘟囔着回嘴,“也许我该找一个轻松的活干干——比如当个烂警察。”
  那位州警咧嘴笑了:“试试呗。反正你已经当过烂司机了。”
  “你说我们可以开始了吗?”州警长官问帕特罗尼。
  乔·帕特罗尼点点头。他正蹲在地上,检查铁链和钢丝绳够不够紧。他提醒道:“慢点开儿,稳一点儿。让驾驶室先滑动。”
  第一辆拖车开始拉动绞盘——车轮在雪地上打滑,司机在前面加速,车上的铁链一直保持紧绷状态。底朝天的运输车前面发出响声,向前挪了一两英尺。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过后,它停了下来。
  帕特罗尼打着手势。“继续开!让运输车动起来!”运输车车轴和第二辆拖车之间的铁链和钢丝绳绷直了。第三辆拖车向前推那辆运输车的车顶。三辆拖车的车轮都在湿滑而又坚实的雪地上打滑。运输车的牵引车和拖挂车还像刚翻车时那样连在一起,向高速公路边移了两英尺,路边围观的群众中爆发出一阵参差不齐的欢呼。电视台的摄像机再次开始工作,摄影灯把现场照得更亮。
  那辆大运输车在路上留下一条又宽又深的辙痕。拖挂车驾驶室和满载货物的车身此时正在遭罪,因为车身一侧被拽向路边,车顶开始变形。毫无疑问,为了尽快打通这条高速路,保险公司一定会大出血的。
  被堵的路附近,两边各一辆铲雪车,像打游击一样清扫事故发生后堆积起来的雪,左铲一点右铲一点,能铲一些是一些。此时,一切都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下。帕特罗尼、州警长官、州警还有其他站在外面的人,全都满身是雪。
  拖车的引擎又发动了。轮胎下升起一股浓烟,在潮湿结实的雪地上打着旋。运输车一步一步慢慢挪动,几厘米,几米,最后一下子滑到路那头去了。几秒钟内,被运输车堵住的车道只剩下一条,其他三条都通了。接下来就容易多了,三辆拖车可以合力把运输车拖到路肩上,彻底把高速路打通。
  州警开始移除那些红色照明灯,准备疏导乱作一团的交通,也许还得忙活好几个小时。这时,空中又传来喷气式客机的轰鸣声,再次提醒乔·帕特罗尼:他今晚的主要任务还在别处等着他呢。
  那位州警长官把警帽摘下来,弹去上面的积雪,对帕特罗尼点点头。“现在您该上路了,先生。”
  路肩上停着一辆巡逻车,这会正往高速路上开。那位长官朝巡逻车指了指。“紧紧跟在那辆车后面。我对他们说你会跟在后面,他们的任务就是尽快送你到航空港。”
  乔·帕特罗尼点点头。他钻进自己的别克野猫,只听那位州警长官在身后朝他喊道:“还有,先生……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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