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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8-10 14:57:45   作者:阿瑟·黑利   来源:阿瑟·黑利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我是机长德莫雷斯特,”弗恩·德莫雷斯特道,“请进,尽量往前来。格温,把门关上,看看能不能全挤进来。”他朝昆赛特太太笑笑,“看来设计飞机驾驶舱的时候,没想过要招待访客。”
  圣迭戈来的老妇人眯着眼冲他瞅了瞅。刚从明亮的乘客舱进来,一时半会儿还适应不了驾驶舱内昏暗的光线。她只能看到几个模糊的身影坐在那里,身边全是发着红光的仪表盘。但开口说话的人十分友好,这是错不了的。来前,她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可这人说话的语气和口吻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赛伊·乔丹把安森·哈里斯身后那张空椅子的扶手推了上去。格温一改几分钟前的粗鲁态度,温柔地引着这位老妇人坐到椅子上。
  机舱外还没什么湍流,所以大家还能在舱内自由走动。虽然飞机高度在下降,但依然在风雪区上空。尽管飞行速度超过了每小时500英里,但飞得十分平稳,感觉就像是在平静无浪的海面上航行。
  “昆赛特太太,”弗恩·德莫雷斯特道,“无论刚才在外面发生了什么,您都不必在意。让您来并不是为了这个。”他问格温:“你对她是不是很凶?”
  “挺凶的。”
  “是我让米恩小姐这么做的,她做的一切都是我的意思,我们知道有个人会暗地里观察、留心你们的对话。所以,得找个合适的理由,顺理成章地把你带到这儿来。”
  艾达·昆赛特现在渐渐地能看清坐在右手边说话的那个高大身影了。从她能看到的这副面孔来看,感觉是一个和善的人。当然,她现在根本弄不清他在说什么。她向四周看了看。真有意思,她以前从没进过驾驶舱,这里比她想象中的要小得多,也挤得多。驾驶舱里还很暖和,她发现三位驾驶员都只穿着衬衫。要是她能顺利到达纽约,又多了一件可以跟女儿炫耀的谈资。
  “奶奶,”那位自称机长的人对她说,“你容不容易被吓着?”
  这个问题真奇怪,她想了想才回答。“我觉得,不太容易。我有时候会紧张,但比以前好多了。人一上了年纪啊,能被吓着的事就不多了。”
  机长的眼睛紧紧地打量着她的脸。“我决定告诉您一件事,然后想请您帮个忙。时间不多了,我长话短说。估计您已经注意到坐您旁边的那个人了,经济舱靠窗户的那位。”
  “瘦瘦的,留着小胡子的那个?”
  “对,”格温说,“就是他。”
  昆赛特太太点点头。“他是一个怪人。不愿意跟任何人说话,还带了一个小包,片刻都不肯松手。我觉得他有心事。”
  “我们也一样,”弗恩·德莫雷斯特平静地说,“他包里很可能放着炸弹。我们想把包从他身边拿走。所以才需要您帮忙。”
  此时的艾达·昆赛特正与几位驾驶员同处一室,四周安静极了,这让她十分惊讶。机长说完那番话后,整个驾驶舱立刻陷入了一片静寂。靠近她坐的地方上方有一个扬声器,有条消息正从里面传出来。“环美2号,这里是多伦多中心。你们目前在克莱恩堡灯塔以东15海里处。请报告航班飞行高度层及飞行意图。”
  坐在前排左边位置上的那个男人开始回答,她一直没看到他的正脸:“多伦多中心,我是环美2号。正在离开飞行高度层290。请求继续慢速下降,直到我们再次报告。意图不变:飞机返航,在林肯国际着陆。”
  “收到,环美。我们正在为你们清理前方航路。可以继续慢速下降。”
  她右边的一个小桌旁还坐着一个人,他面前的仪表更多。只见他朝刚才说话的那个人探过身去:“我算的是1个小时17分钟。用的是预告风力,但如果峰面移动速度比预料中的快,时间可能更短。”
  “我们正往回飞,对吗?”昆赛特太太的语气中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激动。
  德莫雷斯特点点头。“但这事除了我们,只有您一个人知道。您现在必须保守这个秘密,尤其是不能让格雷罗,也就是带包的那个男人知道。”
  艾达·昆赛特屏住呼吸,心想:这不是在做梦吧?简直太刺激了,就跟演电视似的。也许是有点儿吓人,但现在还是先别想那么多了。最主要的是——此时此刻她就在这里,参与整个计划,还能和机长亲切交谈,分享秘密。这事要是说给她女儿听,她会是什么反应呢?
  “那,您愿意帮我们吗?”
  “哦,当然愿意了。你是不是想让我设法把那个包拿走……”
  “不不!”弗恩·德莫雷斯特尽力转过身来,倚在座位的靠背上强调道。他坚决地说:“你可千万别碰那个包,手离得近点儿都不行。”
  “那好吧,”昆赛特太太顺从地答应道,“我不碰就是了。”
  “绝对不能碰。而且你得记住,绝对不能让格雷罗发现我们知道他的包,也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刚才我已经嘱咐过米恩小姐了,现在我会告诉你回去以后应该怎么做。请仔细听好了。”
  等他说完,从圣迭戈来的这位老妇人微微一笑。“哦,好,好,我应该能办到。”
  她从座位上起身,格温正要打开驾驶舱的舱门和她一起往外走,德莫雷斯特问道:“您逃票坐的那趟从洛杉矶起飞的航班,听说您打算去纽约。您去那里做什么?”
  她告诉他,自己一个人住在西海岸,有时会觉得孤单难过,所以想去看看嫁到东边的女儿。
  “奶奶,”弗恩·德莫雷斯特说,“如果你能搞定这件事,我保证,不仅会帮你解决各种麻烦,还会让公司送你一张去纽约的机票,回来的也有,而且是头等舱。”
  昆赛特太太感动极了,简直要哭出来了。
  “哦,太感谢了!谢谢!”她头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心想:多么善良可亲的一个大好人啊!

×      ×      ×

  离开驾驶室前的这种真情流露驱使着昆赛特太太穿过头等舱,向经济舱走去。格温一路上紧紧地抓着她的一只胳膊,推着她往前走。这位老妇人不时地掏出蕾丝手绢轻轻擦下眼睛,看上去愁眉不展,几欲落泪。表情完全可以以假乱真。她虽然眼中含泪,心里却乐开了花。这是她今晚第二次演戏骗人了……第一次是在航站楼里装病骗那个年轻的乘客代理,彼得·科克利。那时,她就表演得天衣无缝,现在又怎么可能失手呢?
  她一定是演得太像了,因为有位乘客生气地质问格温:“小姐,不管她做了什么,你非要对她这么粗鲁吗?”
  格温知道她们现在离经济舱越来越近,说的任何话都会落入格雷罗耳中,于是刻薄地回嘴道:“先生,您别多管闲事。”
  等走进经济舱,格温拉上了隔开头等舱和经济舱的帘子。这也是弗恩的计划之一。格温朝着刚才来的路望回去,前面驾驶舱的门微微错了个缝。她知道,弗恩就在那扇门后等着,观察着。头等舱和经济舱之间的帘子一拉上,弗恩就会马上从驾驶舱出来站到帘子后面,透过格温特意留的一条窄缝观察她们的一举一动。等时机一到,他就会掀开帘子冲过来。
  无论结果如何,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不祥的预感和脊背发凉的感觉便再次朝格温袭来。她再次克服了心中的恐惧。那些乘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还毫不知情,为了机组人员和所有乘客的安全,她责无旁贷。她一边提醒自己,一边陪昆赛特太太回到她原来的位置上去。
  格雷罗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一眼,立马又把目光转向了别处。格温发现,那个小公文包还放在他的膝盖上,被他用双手紧紧握着。看到她们走过来,坐在靠走道位置上紧挨昆赛特太太的那个男人,也就是吹双簧管的那位,站了起来。他看上去很同情昆赛特太太,从座位上走出来让老太太坐了进去。格温不动声色地故意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他前面,挡住了他回去的路。靠过道的那个座位必须空着,格温还不能让路。她瞟见有个人影在过道那头她故意留的帘子缝里闪了一下。弗恩·德莫雷斯特已经就位了,伺机而动。
  “求你了!”昆赛特太太还站在过道上,她转过身来,泪汪汪地祈求格温。“求求你了,让机长再考虑一下。我不想被你们移交给意大利的警察……”
  格温严厉地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再说了,机长怎么做,轮不到我来指挥。”
  “但你可以跟他说说!他会听你的。”
  D·O·格雷罗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随即又看向了别处。
  格温抓住老太太的胳膊。“我让你坐进去,赶快坐好!”
  艾达·昆赛特的声音换成了一副哭腔:“我只想让你们带我回去,别把我丢到陌生的国家!”
  站在格温身后那个吹双簧管的替老妇人打抱不平:“小姐,你没看见这位太太现在很难过吗?”
  格温厉声说:“您别插手了,这个女人根本不算正经乘客,她连票都没买。”
  那个人生气地说:“我不管她买没买票。怎么说都是一位老人。”
  格温没理他,推了昆赛特太太一把。老太太立时有些站不稳。“听见没有!我让你坐下,别说话。”
  艾达·昆赛特跌坐在座位上。她大声喊道:“你弄疼我了!弄疼我了!”
  有几名乘客站了起来,不满格温的做法。
  D·O·格雷罗依然目不斜视,盯着前方。格温看到他的双手还握着那个公文包。
  昆赛特太太又哭哭啼啼地哀号起来。
  格温冷冷地说:“你这个疯婆子。”说完,她向前探身,虽然心里十分不情愿,但还是伸手狠狠扇了昆赛特太太一巴掌。这个耳光整个机舱都听到了,乘客顿时一片哗然。另外两个空姐也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吹双簧管的那个男人一把抓住格温的胳膊,格温赶忙挣脱出来。
  接下来的事发生得太快,即便离得最近的人也没搞清楚前前后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昆赛特太太坐在那里,转向她左边的D·O·格雷罗,恳求他道:“先生,请帮帮我!帮帮我!”
  他听了依然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她显然是太伤心、太害怕了,双手一下子环住了他的脖子,死命地纠缠不休。“求你了,求你了!”
  格雷罗身子一扭,想挣脱出来,但没成功。艾达·昆赛特的双臂反而在他脖子上环得更紧了。“哦,帮帮我吧!”
  D·O·格雷罗满脸通红,几近窒息,不由得举起双手想把她推开。艾达·昆赛特好像在祈求什么似的,突然把胳膊从他脖子上松开,一下子抓住了他的双手。
  就在这时,格温·米恩朝里面这个位置探过身来。她伸出手,从容不迫地一把抓住那个公文包,把它稳稳地从格雷罗膝头拿了回去。一眨眼的工夫,包就被拿到过道里去了。格温和艾达·昆赛特就像两道坚实的屏障,横亘在格雷罗和公文包之间。
  过道那头,通向头等舱的帘子突然被人掀开了。身穿制服高大威猛的弗恩·德莫雷斯特从里面冲了过来。
  他如释重负,伸出手想要接过那个公文包。“干得漂亮,格温。把包给我吧。”
  按理说,这事到此就可以告一段落了,怎么处理格雷罗是以后的事。可半路偏偏杀出一个马库斯·拉斯伯恩。
  在此之前,拉斯伯恩只是一位毫不起眼的普通乘客,坐在走道另一边的14–D座位。虽然别人对他一无所知,可他却自视甚高,什么事都爱插上一脚,以此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
  他住在艾奥瓦州的一个小镇上,做小本生意,是街坊口中出了名的“找碴儿精”。无论社区里有人做了什么,或是提了什么建议,马库斯·拉斯伯恩总会跳出来反对。他反对的东西林林总总,多了去了,成了远近闻名的传奇人物。小到社区图书馆里该选什么书,他儿子去学校要学什么东西,大到社区该不该建天线系统,某个市政建筑该刷什么颜色的漆……事无巨细,他都要管。就在这次出门前不久,他才刚刚搅黄了一项旨在美化小镇主街的标志牌管理规章提案。虽然他特别喜欢“找碴儿”,但从没听说他给大伙儿出过什么像样的主意。
  马库斯·拉斯伯恩还有一个怪癖——他一向看不起女人,包括他的妻子在内。纵然他那么爱反对,却从来没有替女人反对过什么。因此,刚才昆赛特太太受到欺侮,他并没有站出来,但格温·米恩拿走了D·O·格雷罗的公文包,却一下子触了他的逆鳞。
  在马库斯·拉斯伯恩看来,这是身穿制服的乘务员在仗势欺人——而且还是一个女的——她这是在公然践踏跟他一样的普通旅客的权利。拉斯伯恩一怒之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横在格温和弗恩·德莫雷斯特中间。
  就在这时,急得满脸通红的D·O·格雷罗嘴里含混地说着什么,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挣脱了艾达·昆赛特太太的纠缠。他走向过道,马库斯·拉斯伯恩从格温手上抢过皮包,礼貌地弯了下腰,把包给他递了过去。格雷罗像一个发疯的野兽,眼里冒着凶光,一把抓了过来。
  弗恩·德莫雷斯特想扑上前去,可为时已晚。他想伸手抓住格雷罗,可过道太窄了,中间还隔着格温、拉斯伯恩和那个吹双簧管的乘客,他够不到。D·O·格雷罗混入围观的乘客当中,朝飞机尾部走去。原本坐着的一些乘客此时也想站起来。德莫雷斯特这下慌了,只好大喊:“拦住他!他有炸弹!”
  经他这么一喊,机舱里顿时尖叫四起,那些离座的乘客把过道堵得更厉害了。只有格温·米恩一面哆嗦着,一面挤过人群,朝机尾的格雷罗追去。
  此时的格雷罗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不顾一切地朝机尾走去。三个洗手间横亘在眼前,指示灯显示两间是空的,另一间有人占用。他无路可走,只好转过身来。格雷罗背对着洗手间,把公文包放在身前,一只手握着皮包提手,另一只手放在提手下面清晰可见的线圈上。他十分紧张,压着嗓子低声咆哮道:“站住!别过来!”
  弗恩·德莫雷斯特比其他乘客高出一头,他隔着挤作一团的乘客再次喊道:“格雷罗,你听我说!你听到了吗?听我说!”
  一瞬间,大家全都安静下来,原地不动。只能听到飞机引擎发出的平稳的噪声。格雷罗眨眨眼,依然面对着大家,眼珠疑神疑鬼地转来转去。
  “我们知道你是谁,”德莫雷斯特喊道,“也知道你想干什么。我们知道你买了保险,带了炸弹,地面的人也知道。所以,你投的保险没用了。你听明白了吗?你的保险失效了,没用了。就算你把自己炸死,什么也得不到。对谁都没好处,你的家人更不可能受益。实际上,你家人还会因你遭殃,因为大家会指责他们,对他们不依不饶。听我一句劝!好好想想。”
  有个女人尖叫起来。格雷罗还在犹豫。
  弗恩·德莫雷斯特接着劝道:“格雷罗,先让大家坐下来。如果你愿意,咱们可以聊聊。有什么想问的,你可以问我。我保证,没有你的许可,谁也不会靠近你半步。”德莫雷斯特在心里盘算:如果可以拖延时间,先好好稳住格雷罗,过道就能腾出空来。随后,德莫雷斯特会尽力说服格雷罗把公文包交出来。如果他不同意,德莫雷斯特还有机会跳上去扑倒格雷罗,在他引爆炸弹之前把包夺过来。这要冒极大的风险,但此刻他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大家纷纷惴惴不安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我已经把我们知道的告诉你了,格雷罗,再僵持下去也没有用。你还是把那个包给我吧。”德莫雷斯特尽量跟他讲道理,感觉最好一直跟他说话,不要停。“如果你按我说的做,我发誓,这架飞机上没有人会伤害你。”
  D·O·格雷罗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他伸出舌头,在两片薄薄的嘴唇上舔了舔。格温·米恩现在离他最近。
  德莫雷斯特平静地说:“格温,别紧张。先找个位子坐下。”如果待会得扑过去,他可不希望有人挡他的路。
  就在这时,格雷罗身后那个有人占用的洗手间门开了。一个戴着厚底眼镜的年轻男子呆头呆脑地走了出来。他停下来,眯着一双近视眼朝四周看了看。显然,刚才发生的一切,他完全没有听到。
  另一位乘客大叫道:“抓住那个带包的人!他有炸弹!”
  刚才洗手间门“咔嚓”一响,格雷罗的身子就半转了过去。现在,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把戴眼镜的男子推到一边,跨进此人刚刚腾出来的洗手间里。
  格雷罗一动,格温·米恩也赶忙上前,紧跟在他身后。弗恩·德莫雷斯特离他们还有几米远,奋力穿过依然拥挤的过道,挤上前去。
  格温赶到的时候,洗手间的门刚要关上。她把一只脚伸进去,使劲往里挤。因为她的脚挤在那里,门虽然关不上,但也打不开,两个人僵持不下。格温绝望极了,突然脚上一阵剧痛,门内的格雷罗正把她使劲往外推。
  刚刚过去的几分钟里,D·O·格雷罗脑子里混乱不堪,一直迷迷糊糊的。他还没完全搞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德莫雷斯特说的那番话他也听得断断续续。不过,有件事他很清楚。他知道,这次的计划和他以前的众多雄心抱负一样,依旧难逃失败的厄运。一定是某个环节又出了差错。不管他做什么,从来没有一帆风顺过。他这辈子注定什么也做不成。他心想:死都死不成,真是太可悲了。
  他用背抵住洗手间的门。能感觉到外面一直在往里推,而且知道外面那股劲儿随时都有可能变大,那样他就再也守不住了。他在那个公文包上绝望地摸索着,摸到了提手下面的那个线圈。只要往下一拉,塑料片就会被抽开,木夹开关启动,瞬间就能引爆包里的炸药。手指拉动线圈的那刻他还在想,该不会连这个炸弹也没做成吧。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神智尚且清醒的刹那,D·O·格雷罗发现,这个炸弹总算没让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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