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无缘僧与有缘人
2024-07-28 14:54:31 作者:伴霞楼主 来源:伴霞楼主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柳青一听,原来这老僧是在追怀二十年前今夜的往事,当然,他口中的老友,一定是自己的父亲无疑。
当下心中十分兴奋,急切地问道:“老禅师,那可是家父!”
“是的,少檀樾。”
才说到这里,老僧忽然侧耳倾听,白眉轻轻皱了一下,脸上现出诧异神色。
柳青从老僧动怍和表情上,已然看出一点端倪,忙道:“老禅师,有人来了么?”
老僧点点头,道:“居然有人不看老僧薄面,硬闯前来!”
“什么人?”
老僧并不立答,反自身后取出三枝香,递给柳青道:“少施主,请你为老僧点燃。”
柳青接过线香,从身上摸出火种,将线香点燃。
老僧又道:“插在地上吧,这线香是上好檀木香料制成,可以醒脑提神呢!”
柳青一面将线香插在两人之间地上,一面心中在想:“这老和尚说有人闯来了,怎地好整以暇的又点起香来,难道这线香点火,别人就不敢闯来么?”
心中虽在怀疑,又不便询问。
那三柱香清烟袅袅,随着秋风散开,果然一阵淡淡的氤氲香味,散布在夜空之中。
老僧忽又说道:“少施主,适才你问的什么?”
柳青侧耳一听,四周一点声息也没有,不知老僧所说闯来的人,是否到了附近?
老僧微微一笑,道:“不妨事的,有老僧在,少施主不必担心什么!”
柳青道:“晚辈话才在问,那闯来的人是什么人?”
老僧摇摇头,微喟了一声,道:“老僧修为,还没到预知来人是谁的境界,只知道来人的武功相当高。”
说至此,老僧忽然神色一肃,嘴唇微动,柳青耳边,立时传来细若蚊蝇的声音道:“少施主,无论听见什么,看见什么,总之发生任何事,尽管坐看就是,来人武功虽高,老僧自信还有打发走的能力。哦!别响,已经来了!”
柳青微微一怔,老和尚说那人已经来了,而自己却一点声音也未听见,其人武功之高,可想而知,心中不免紧张。
老僧微微一笑,笑得十分祥和,柳青微觉紧张的心情,竟被老僧的笑容一扫而空,好像他那微笑有着一种安定的力量,令人信赖。
于是,柳青继续说道:“晚辈命运坎坷,自幼便身世不明,请老禅师指引迷津,父母现在何处?”
老僧微喟道:“古语说‘天南地北’,少施主双亲,正合了这句古语!”
柳青一怔道:“老禅师说晚辈父母相距很远?”
老僧点点头,白眉掀动,柳青只觉老僧的目光射出两道精光,向右侧一扫,随又低诵一声佛号,道:“是的,那是环境的安排,佛门来说,那就是因果。”
“晚辈能知道一点梗概么?”
“那要花很多时间来叙述呢。”
“晚辈愿意恭听!”
老僧又是一声轻叹,良久之后,方始追忆着说道:“那要从三十年前谈起,唉!有些细节,老僧已经记不起来了,何况时间不多,老僧还得留下一点时间,为老友办完另一件事,所以,老僧在叙这一件往事时,少施主最好别打岔。”
“是的,老禅师!”
“等一等,少施主。”
老僧说完,忽然掉头向右侧一株古松上微微一笑道:“老施主,难道你也有耐心听老僧叙述往事么?”
柳青跟着转头看去!
只见右侧三丈远近有一株古松,虬枝盘结,枝叶十分茂密,静悄悄地耸立在夜空中,看不见树上藏着什么人。只是相距只三丈附近,那人何时上去的?何以自己在如许近的距离一点也没有察觉?心中好生奇怪?
忽听古松枝叶丛中,响起一声怪笑道:“老和尚,你好精纯的耳力。”
柳青一听,话声陌生,过去从未听过。
老僧点头道:“老施主请退半里相候如何?”
那古松的怪笑声又道:“怎么?难道还要等你们说完话才行,我老人家可没有时间久等?”
老僧白眉微皱,肃容道:“难道老施主没见老僧悬在庙前的那面佛旌!”
“佛旌!哈哈!我不管你什么屁旌,我老人家行事,从来不买这个帐,你这个老秃认为一条七宝旌就骇得了我么?哈哈,真是可笑极了,公孙老婆子的白骨剑令,鬼老婆的鬼面铁符,我老人家一概不买帐!”
“七宝旌?”柳青心中暗想:“显然的那面佛旌是代表这老和尚的身份,可是自己就从未听过。”
柳青正在想,只听老和尚白眉陡地掀起,射出两道慑人的精光,朗宣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那么老施主意欲何为?”
“这小子可是柳虹的儿子?”
“不错!”
“哈哈哈哈!”一阵怪笑,传自古松枝叶中,道:“好得很,找不到老的,擒这小娃娃不怕老的不出来,和尚,将这小娃娃交给老夫如何?”
柳青听得勃然大怒,正想霍地立起,耳边立又响起老僧的声音道:“小施主你答应过老僧,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参与的呢!”
柳青一怔,只得强忍着怒气,依然静坐不动。
只见老僧缓缓抬起头来,长有两寸的白眉,象钢针一般的平伸而出,两道精光闪闪的眼神,有如两道剑芒,笔直的射向古松上。
柳青才觉那眼中射出的精芒,竟含砭肤剑气,身上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只听一声绕空怪笑,似是那隐藏在古松上的怪老人已经腾空而起。
怪笑绕空,柳青循着那笑声看去,碧空如洗,月明星璨,哪里看得见人影。
心下正自好生奇怪,老僧眼中精芒陡敛,低诵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老僧妄动无明,犯了戒律,罪过,罪过!”
“咦!”怪笑声又由那古松上传来,显然那人又回到松上,道:“老秃驴,不错,不错!真还有些火候,无怪于唬骇住那些人,但对老夫,你还差那么一点儿。”
说罢,又是一阵怪笑声。
柳青眼见着老僧脸上神情不浙变化,似在思索,又在诧异,还夹杂着一种迷惘的样子,好像闹了这半天,古松上是什么人,他还没想出来。
一阵怪笑完后,古松上又道:“好一个神眼金戈七宝僧,还想不出老夫是谁是不是?哈哈,就凭这一点,老夫说你差那么一点儿,不错吧!”
“神眼金戈七宝僧?”柳青心中“啊”了一声,现在他才算知道了,原来坐在自己对面的这老僧,竟是与不老神仙罗浮孤老齐名共称二老一僧,后来改叫无缘和尚,论辈份,应该比天狐鬼母那些人还高一辈,无怪鬼母看见老和尚的“七宝怫旌”,便只好停在这栖霞寺半里以外了。
一面在思忖,一面不由向无缘老和尚看去。
只见无缘和尚似又动了嗔念,脸上隐泛怒色,道:“老僧在佛前忏悔前非,立下重誓不和人动手,所以自号‘无缘’。也正因这一点,知道老僧的人,总看在老僧薄面上,不当着老僧作任何流血打斗的事,老施主可否也看老僧薄面,请暂旦退出寺外,天亮之后,这位少施主自然外出,那时老僧绝不多管就是!”
“哈哈!”又是一阵怪笑道:“和尚,原来你这‘无缘’二字是无缘与人动手的意思么?妙极!妙极!,你猜老夫也自取了一个名字叫什么?”
“老僧三十年来早已不问闻武林中事,所以武林中成名人物,生疏得很。”
“哈哈!和尚你不用自向脸上贴金,别在老夫面前卖老,不知道就不知道,你既然想不出老夫是谁,老夫因你那无缘二字,也临时取个名号,你自然不知道了。”
“老施主的意思老僧不懂!”
“老夫告诉你就知道了,你叫‘无缘和尚’,老夫这名号就叫‘有缘老人’,跟你和尚的意思恰恰相反,见人就非动手不可,这一下你和尚明白了吧!”
老僧又低诵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别这个那个的,和尚,你是交人,还是动手?”
老僧叹口气道:“佛缘难证,俗缘未了,那么老僧借这身前这三柱清香,与老施主结个善缘吧!阿弥陀佛,善哉!”
“妙极!妙极!”古松上又是一阵怪笑道:“和尚!真有意思,不知那‘缘’怎么个结法?”
“老僧以这三柱香升起的袅袅清烟。”
“哈哈!咦!和尚,你说什么,你用那升起的清烟?你和尚是说,指挥三柱香的清烟跟老夫动手?”
“不是老僧卖弄,这样老僧勉强算不违佛前重誓!”
柳青也听得一惊,心忖:“原来这老僧要我点燃这三柱线香,是这么一个用意?香烟是飘渺虚无之物,难道这无缘老僧,要以真力驭烟与人博斗么?”
“哈哈……哈哈……哈哈……”松上人长笑不绝,笑了好一阵才道:“真是别开生面的法子,驭气运烟,当真新鲜得很,好吧!你打贏了老夫,老夫拍屁股就走,要是你和尚斗输了,将那小娃娃交给老夫带走如何?”
柳青哼了—声,又想立起。
无缘和尚忙又传音阻止道:“少施主别动,一切有老僧呢!”
柳青冷笑着低声道:“老禅师既在佛前立誓,还是由晚辈与他动手吧!”
“不!少施主!”无缘和尚又传音道:“这人好像是当年与你父亲并称为武林三英,后来成名武林的‘夺魂钩’秦无畏呢?”
“夺魂钩?可是当年三英中的‘银钩’?”
“是的,少施主,老僧现在想起来了,但老僧还得裝做不知道,因为,唉,阿弥陀佛。”
“为什么?晚辈能知道你老的用意么?”
“这老儿倔强得很,装做不知,老儿知难而退时,无损于他的自尊,不然,他会硬拼下去,说实在,硬拼的结果,老僧尚无把握呢。”
“说完了没有?假若你和尚要那小娃娃偷跑,或是想打点什么鬼主意,哈哈,老夫可以先说一句,那是完全白费心机!”
柳青一听松上人是当年金剑、银钩、玉孔箫中人,心中凉了半截,暗忖:“是了,那晚在古墓中曾听东海三仙说过,当年武林三英和武林三美闹得很不愉快,三美全爱自己的父亲,这银钩可能也爱三美中人,因此与父亲因妒成仇,看来这情之一字,当真害人误已……”
无缘老僧的声音,打断柳青的思潮,只听他说道:“老僧遵命就是!”
松上怪笑道:“来吧!和尚,老夫让你先施展!”
无缘老僧道:“老施主请吧!”
松上人又怪笑道:“和尚,假若你想从武学上认出老夫是谁,你会失望的!”
“这一点老僧知道,一个武学超凡入圣的人,信手挥出皆成妙招,老僧不作如是想,还是老施主请吧!”
“嘿!”松上人得意地干笑一声道:“和尚,你能想到这点,足见高明,那么准备好,老夫要出手了。”
柳青双目凝神,看着那古松瞬也不瞬,心想:“这一下,你总会出来了吧?总不能躲在松树枝叶中动手吧!”
哪知夜风吹拂,古松静静耸立夜空中,并不见什么动静。
无缘老僧,也双目垂帘,右手立掌当胸,好像入定一般。
柳青心中好生诧异,心说:“这是怎么回事?“
心中正自诧异,忽觉一阵排空激荡的气流,由头上压了下来,因是无声无息,一直到那气流压顶,柳青骤感呼吸紧迫,才知道夺魂钩已然出手。
柳青骇得心头一震,忽听无缘老僧的声音,细细的在耳边道:“静心,凝气。气运十二重楼,开天门。”
慌忙间,柳青也来不及多想,只好照着无缘老僧的话去做。
气运十二重楼,一个修习内家功夫的人,自然懂得,静心,凝气,是运气必要的要伴,但柳青对“开天门”三字就不懂了。
虽是不懂,此时已不容他稍有半分犹豫,匆忙中照着北帝那夜传给他的运气心法,将一切置之度外,先静心,再凝气,气结丹田,猛向上运,直冲十二重楼。
哪知真力在他运气猛冲之下,柳青身子微微一震,耳中似听见一声轻响,全身骨节处,也似连珠炮般发出细脆的爆响声。
柳青先还暗吃一惊,以为自己运气过猛,哪知那一阵脆响之后,陡觉浑身舒畅无比,体内真力,有如长江大河一般,源源迸窜,好像自己身体中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真力。
而那压顶排荡的气流,忽然似被自己迸出的真力,震荡开去。
心中正自奇怪,只听无缘老僧声音道:“阿弥陀佛,北帝护身罡气,终算被少施主在危难之时,急中生智获得成功,可喜可贺,现在好了,老僧也放心了。”
柳青一听,真是大出意外,更是喜不自禁,抬眼向无缘老僧看去,不由又大感诧异起来。
你道为何?原来就在这瞬间工夫,无缘老僧面前的三柱线香升起的袅袅清烟,不知怎地会结成尺许大三朵蕈状烟云,浮在他头上不飘不散,将无缘老僧头顶护着不用说,那排荡凌空下压的气劲,已被三朵蕈状烟云托着,无法下降。
就在此时,只听松上人突然怪笑道:“老和尚,你这一手当真要得,烟云七宝,果然名不虚传。”
无缘和尚微微笑道:“老施主过奖了!”
松上人又笑道:“和尚,你慢得意,我老人家好的还在后头呢!”
话声才落,那株古松,忽然像被飓风扫拂一般,哗啦一声,射出千百条绿光,“嗤嗤”响声中绿光斜射而下,不偏不斜,全射向无缘老僧身上。
柳青知道那绿光是射下的松针,但声势之骇人,柳青可是毕生未见,用满天星雨手法,柳青不知见过多少,但从没见过像这般以真力震飞松针,而又能集中一个目标射向一个人身这等奥妙奇景,这就不是一般满天星雨的手法可能比拟,可见夺魂钩气劲之雄伟,运气之精纯,真可睥睨武林,不作第二人想。
就在柳青骇异惊诧瞬间,只听无缘老僧低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佛号声中,那三团清烟,忽然合而为一,似飘渺烟云般,迎着那千百条绿光飞去,等到与那绿光接近,忽地又像旋风般一转,那千百条绿光,立即似泥牛入海,一点痕迹也看不见了。
松上人又怪笑道:“老和尚,不错不错!好一手烟云飞卷,老夫算是心服,好!再接老夫一招试试。”
蓦听松上嗤嗤两声,射出两蓬碧绿晶莹的彩虹,碧光中各隐隐现出一只长有尺许,形似吴钩剑,但又多了一个小钩的兵器,挟着呼啸之声,穿过无缘老僧挡在空中的烟云,直向老僧射来,其速如电,声势更是惊人。
柳青心中一声惊“啊”!暗说一声:“不好!这可能就是秦无畏赖以成名的夺魂双钩!”
佛号声中,无缘和尚蓦然左袖迎着双钩疾拂而出,钩袖相接,柳青听见两声轻微的裂帛响声,似是那对双钩,已将左袖划破,大吃一惊,心说:“无缘老禅师的左臂一定完了!”
哪知心念未完,突然一声宏亮的佛号声,自无缘老僧口中发出,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柳青陡见无缘老僧身子微微一震,那对绕袖双钩,竟嗡的一声,震飞起丈许高下,有如两颗殒星一般,向庙墙之下落去,而无缘老僧左袖缓缓垂下,静坐不动。
只听古松上的秦无畏突然惊“咦”一声,忽又传来一声长叹,那行将落地的双钩,竟又呼地一声飞起,直向古松上敛了回去,双钩才射回古松,松上忽又传出一声比哭还难听的惨凉悲壮的笑声道:“哈哈!和尚,算我秦无畏栽了,我希望你能再活三年,哈哈,那时我秦无畏再来领教!”
话声甫落,又一声长笑划空而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影子,在月光下一闪而没。
但夜空中却传来夺魂钩秦无畏悲怆的声音道:“予之生兮,不时!予之……遭遇兮……谁知?情恨……茫茫兮,与日月而偕亡……望美人兮……天各一方!”
其声悲凉哀壮,渐远渐杳,令人不忍猝听!
柳青怅然望着那划空而去的声音出神,虽然短短四句歌词,但已道出秦无畏一生被情所苦,和现在愤世嫉俗的怀恨心情。
忍不住同情起他的遭遇来,发出一声长叹!
“阿弥陀佛,软红十丈,孽海无边。少施主,你在同情秦老施主么?”
“是的,老禅师!”
“可是一滴情泪,一点孽恨,一颗恨心,一段孽因,少施主,你懂么?”
柳青心中一震,悚然道:“晚辈明白!”
“那就好了,阿弥陀佛。”
正在对话间,柳青忽然瞥见无缘老僧面前地上,流了一滩鲜血,登时骇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一股鲜血,正顺着他垂着的左手向下流,忙道:“老禅师,你的左臂怎样了?”
无缘老僧莞尔一笑道:“秦老施主夺瑰钩生平从不虚发,老憎岂能幸免?”
柳青心中大急,道:“老禅师,伤得可重?”
“老僧若不施舍这条左臂,秦无畏岂能就此罢手而去,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曾发大宏愿舍身伺虎,老僧舍去一条左臂,算不了什么!”
“老禅师左臂已断?”
无缘老僧微微一笑,“蓬”地一声,一条齐肘削断的左臂,滑落地上。
这无缘老禅师,是因护卫自己之故,才被秦无畏夺魂钩断去左臂的,柳青心中难过至极,将适时对秦无畏的一点同情,立即变为含恨,钢牙一咬,道:“老禅师快自阻血脉,晚辈迟早要找他讨还这笔血债。”
但无缘老僧毫无一点恨意,反而微笑摇头道:“少施主,老僧还在抱歉呢!“
“抱歉,对谁?”
“秦老施主!”
“为什么?”
“因为老僧没有让他知道老僧受了伤!”
“这……?”
“少施主难道忘了老僧是出家人?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柳青懂得无缘老僧的意思,因为他故作镇定,使秦无畏以为自己已输,才自行的走了。
一想到这一点,柳青真是又抱歉,又羡佩,心说:“佛门教义是慈悲渡世,舍已为人,秦无畏削断了他的一条左臂,这老禅师真是修为到了无欲的境地。”
饶是如此,柳青仍觉过意不去,又道:“老禅师可有续臂之药?”
“不了,少施主!”
无缘老僧又微笑道:“有形有相,无形无相,灭我有形,是大功德,漫说世上无续臂之方,即使有,老僧又何必爱惜这有相躯体,阿弥陀佛。”
柳青又敬又愧,叹口气道:“老禅师虽是发大宏愿,布大慈悲,但晚辈……”
“仍在心中难过,是不是?”
“晚辈惭愧得很!”
无缘老僧仍含笑点头,道:“悲天悯人,乃是佛门精神,但关于老僧,少施主不必如此。好了,老僧还是谈正经事吧!啊!我们适才说到什么地方?”
“谈到家父与家母天南地北各住一处。”
“是的,少施主,你父母正是如此!他们……”
当下心中十分兴奋,急切地问道:“老禅师,那可是家父!”
“是的,少檀樾。”
才说到这里,老僧忽然侧耳倾听,白眉轻轻皱了一下,脸上现出诧异神色。
柳青从老僧动怍和表情上,已然看出一点端倪,忙道:“老禅师,有人来了么?”
老僧点点头,道:“居然有人不看老僧薄面,硬闯前来!”
“什么人?”
老僧并不立答,反自身后取出三枝香,递给柳青道:“少施主,请你为老僧点燃。”
柳青接过线香,从身上摸出火种,将线香点燃。
老僧又道:“插在地上吧,这线香是上好檀木香料制成,可以醒脑提神呢!”
柳青一面将线香插在两人之间地上,一面心中在想:“这老和尚说有人闯来了,怎地好整以暇的又点起香来,难道这线香点火,别人就不敢闯来么?”
心中虽在怀疑,又不便询问。
那三柱香清烟袅袅,随着秋风散开,果然一阵淡淡的氤氲香味,散布在夜空之中。
老僧忽又说道:“少施主,适才你问的什么?”
柳青侧耳一听,四周一点声息也没有,不知老僧所说闯来的人,是否到了附近?
老僧微微一笑,道:“不妨事的,有老僧在,少施主不必担心什么!”
柳青道:“晚辈话才在问,那闯来的人是什么人?”
老僧摇摇头,微喟了一声,道:“老僧修为,还没到预知来人是谁的境界,只知道来人的武功相当高。”
说至此,老僧忽然神色一肃,嘴唇微动,柳青耳边,立时传来细若蚊蝇的声音道:“少施主,无论听见什么,看见什么,总之发生任何事,尽管坐看就是,来人武功虽高,老僧自信还有打发走的能力。哦!别响,已经来了!”
柳青微微一怔,老和尚说那人已经来了,而自己却一点声音也未听见,其人武功之高,可想而知,心中不免紧张。
老僧微微一笑,笑得十分祥和,柳青微觉紧张的心情,竟被老僧的笑容一扫而空,好像他那微笑有着一种安定的力量,令人信赖。
于是,柳青继续说道:“晚辈命运坎坷,自幼便身世不明,请老禅师指引迷津,父母现在何处?”
老僧微喟道:“古语说‘天南地北’,少施主双亲,正合了这句古语!”
柳青一怔道:“老禅师说晚辈父母相距很远?”
老僧点点头,白眉掀动,柳青只觉老僧的目光射出两道精光,向右侧一扫,随又低诵一声佛号,道:“是的,那是环境的安排,佛门来说,那就是因果。”
“晚辈能知道一点梗概么?”
“那要花很多时间来叙述呢。”
“晚辈愿意恭听!”
老僧又是一声轻叹,良久之后,方始追忆着说道:“那要从三十年前谈起,唉!有些细节,老僧已经记不起来了,何况时间不多,老僧还得留下一点时间,为老友办完另一件事,所以,老僧在叙这一件往事时,少施主最好别打岔。”
“是的,老禅师!”
“等一等,少施主。”
老僧说完,忽然掉头向右侧一株古松上微微一笑道:“老施主,难道你也有耐心听老僧叙述往事么?”
柳青跟着转头看去!
只见右侧三丈远近有一株古松,虬枝盘结,枝叶十分茂密,静悄悄地耸立在夜空中,看不见树上藏着什么人。只是相距只三丈附近,那人何时上去的?何以自己在如许近的距离一点也没有察觉?心中好生奇怪?
忽听古松枝叶丛中,响起一声怪笑道:“老和尚,你好精纯的耳力。”
柳青一听,话声陌生,过去从未听过。
老僧点头道:“老施主请退半里相候如何?”
那古松的怪笑声又道:“怎么?难道还要等你们说完话才行,我老人家可没有时间久等?”
老僧白眉微皱,肃容道:“难道老施主没见老僧悬在庙前的那面佛旌!”
“佛旌!哈哈!我不管你什么屁旌,我老人家行事,从来不买这个帐,你这个老秃认为一条七宝旌就骇得了我么?哈哈,真是可笑极了,公孙老婆子的白骨剑令,鬼老婆的鬼面铁符,我老人家一概不买帐!”
“七宝旌?”柳青心中暗想:“显然的那面佛旌是代表这老和尚的身份,可是自己就从未听过。”
柳青正在想,只听老和尚白眉陡地掀起,射出两道慑人的精光,朗宣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那么老施主意欲何为?”
“这小子可是柳虹的儿子?”
“不错!”
“哈哈哈哈!”一阵怪笑,传自古松枝叶中,道:“好得很,找不到老的,擒这小娃娃不怕老的不出来,和尚,将这小娃娃交给老夫如何?”
柳青听得勃然大怒,正想霍地立起,耳边立又响起老僧的声音道:“小施主你答应过老僧,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参与的呢!”
柳青一怔,只得强忍着怒气,依然静坐不动。
只见老僧缓缓抬起头来,长有两寸的白眉,象钢针一般的平伸而出,两道精光闪闪的眼神,有如两道剑芒,笔直的射向古松上。
柳青才觉那眼中射出的精芒,竟含砭肤剑气,身上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只听一声绕空怪笑,似是那隐藏在古松上的怪老人已经腾空而起。
怪笑绕空,柳青循着那笑声看去,碧空如洗,月明星璨,哪里看得见人影。
心下正自好生奇怪,老僧眼中精芒陡敛,低诵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老僧妄动无明,犯了戒律,罪过,罪过!”
“咦!”怪笑声又由那古松上传来,显然那人又回到松上,道:“老秃驴,不错,不错!真还有些火候,无怪于唬骇住那些人,但对老夫,你还差那么一点儿。”
说罢,又是一阵怪笑声。
柳青眼见着老僧脸上神情不浙变化,似在思索,又在诧异,还夹杂着一种迷惘的样子,好像闹了这半天,古松上是什么人,他还没想出来。
一阵怪笑完后,古松上又道:“好一个神眼金戈七宝僧,还想不出老夫是谁是不是?哈哈,就凭这一点,老夫说你差那么一点儿,不错吧!”
“神眼金戈七宝僧?”柳青心中“啊”了一声,现在他才算知道了,原来坐在自己对面的这老僧,竟是与不老神仙罗浮孤老齐名共称二老一僧,后来改叫无缘和尚,论辈份,应该比天狐鬼母那些人还高一辈,无怪鬼母看见老和尚的“七宝怫旌”,便只好停在这栖霞寺半里以外了。
一面在思忖,一面不由向无缘老和尚看去。
只见无缘和尚似又动了嗔念,脸上隐泛怒色,道:“老僧在佛前忏悔前非,立下重誓不和人动手,所以自号‘无缘’。也正因这一点,知道老僧的人,总看在老僧薄面上,不当着老僧作任何流血打斗的事,老施主可否也看老僧薄面,请暂旦退出寺外,天亮之后,这位少施主自然外出,那时老僧绝不多管就是!”
“哈哈!”又是一阵怪笑道:“和尚,原来你这‘无缘’二字是无缘与人动手的意思么?妙极!妙极!,你猜老夫也自取了一个名字叫什么?”
“老僧三十年来早已不问闻武林中事,所以武林中成名人物,生疏得很。”
“哈哈!和尚你不用自向脸上贴金,别在老夫面前卖老,不知道就不知道,你既然想不出老夫是谁,老夫因你那无缘二字,也临时取个名号,你自然不知道了。”
“老施主的意思老僧不懂!”
“老夫告诉你就知道了,你叫‘无缘和尚’,老夫这名号就叫‘有缘老人’,跟你和尚的意思恰恰相反,见人就非动手不可,这一下你和尚明白了吧!”
老僧又低诵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别这个那个的,和尚,你是交人,还是动手?”
老僧叹口气道:“佛缘难证,俗缘未了,那么老僧借这身前这三柱清香,与老施主结个善缘吧!阿弥陀佛,善哉!”
“妙极!妙极!”古松上又是一阵怪笑道:“和尚!真有意思,不知那‘缘’怎么个结法?”
“老僧以这三柱香升起的袅袅清烟。”
“哈哈!咦!和尚,你说什么,你用那升起的清烟?你和尚是说,指挥三柱香的清烟跟老夫动手?”
“不是老僧卖弄,这样老僧勉强算不违佛前重誓!”
柳青也听得一惊,心忖:“原来这老僧要我点燃这三柱线香,是这么一个用意?香烟是飘渺虚无之物,难道这无缘老僧,要以真力驭烟与人博斗么?”
“哈哈……哈哈……哈哈……”松上人长笑不绝,笑了好一阵才道:“真是别开生面的法子,驭气运烟,当真新鲜得很,好吧!你打贏了老夫,老夫拍屁股就走,要是你和尚斗输了,将那小娃娃交给老夫带走如何?”
柳青哼了—声,又想立起。
无缘和尚忙又传音阻止道:“少施主别动,一切有老僧呢!”
柳青冷笑着低声道:“老禅师既在佛前立誓,还是由晚辈与他动手吧!”
“不!少施主!”无缘和尚又传音道:“这人好像是当年与你父亲并称为武林三英,后来成名武林的‘夺魂钩’秦无畏呢?”
“夺魂钩?可是当年三英中的‘银钩’?”
“是的,少施主,老僧现在想起来了,但老僧还得裝做不知道,因为,唉,阿弥陀佛。”
“为什么?晚辈能知道你老的用意么?”
“这老儿倔强得很,装做不知,老儿知难而退时,无损于他的自尊,不然,他会硬拼下去,说实在,硬拼的结果,老僧尚无把握呢。”
“说完了没有?假若你和尚要那小娃娃偷跑,或是想打点什么鬼主意,哈哈,老夫可以先说一句,那是完全白费心机!”
柳青一听松上人是当年金剑、银钩、玉孔箫中人,心中凉了半截,暗忖:“是了,那晚在古墓中曾听东海三仙说过,当年武林三英和武林三美闹得很不愉快,三美全爱自己的父亲,这银钩可能也爱三美中人,因此与父亲因妒成仇,看来这情之一字,当真害人误已……”
无缘老僧的声音,打断柳青的思潮,只听他说道:“老僧遵命就是!”
松上怪笑道:“来吧!和尚,老夫让你先施展!”
无缘老僧道:“老施主请吧!”
松上人又怪笑道:“和尚,假若你想从武学上认出老夫是谁,你会失望的!”
“这一点老僧知道,一个武学超凡入圣的人,信手挥出皆成妙招,老僧不作如是想,还是老施主请吧!”
“嘿!”松上人得意地干笑一声道:“和尚,你能想到这点,足见高明,那么准备好,老夫要出手了。”
柳青双目凝神,看着那古松瞬也不瞬,心想:“这一下,你总会出来了吧?总不能躲在松树枝叶中动手吧!”
哪知夜风吹拂,古松静静耸立夜空中,并不见什么动静。
无缘老僧,也双目垂帘,右手立掌当胸,好像入定一般。
柳青心中好生诧异,心说:“这是怎么回事?“
心中正自诧异,忽觉一阵排空激荡的气流,由头上压了下来,因是无声无息,一直到那气流压顶,柳青骤感呼吸紧迫,才知道夺魂钩已然出手。
柳青骇得心头一震,忽听无缘老僧的声音,细细的在耳边道:“静心,凝气。气运十二重楼,开天门。”
慌忙间,柳青也来不及多想,只好照着无缘老僧的话去做。
气运十二重楼,一个修习内家功夫的人,自然懂得,静心,凝气,是运气必要的要伴,但柳青对“开天门”三字就不懂了。
虽是不懂,此时已不容他稍有半分犹豫,匆忙中照着北帝那夜传给他的运气心法,将一切置之度外,先静心,再凝气,气结丹田,猛向上运,直冲十二重楼。
哪知真力在他运气猛冲之下,柳青身子微微一震,耳中似听见一声轻响,全身骨节处,也似连珠炮般发出细脆的爆响声。
柳青先还暗吃一惊,以为自己运气过猛,哪知那一阵脆响之后,陡觉浑身舒畅无比,体内真力,有如长江大河一般,源源迸窜,好像自己身体中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真力。
而那压顶排荡的气流,忽然似被自己迸出的真力,震荡开去。
心中正自奇怪,只听无缘老僧声音道:“阿弥陀佛,北帝护身罡气,终算被少施主在危难之时,急中生智获得成功,可喜可贺,现在好了,老僧也放心了。”
柳青一听,真是大出意外,更是喜不自禁,抬眼向无缘老僧看去,不由又大感诧异起来。
你道为何?原来就在这瞬间工夫,无缘老僧面前的三柱线香升起的袅袅清烟,不知怎地会结成尺许大三朵蕈状烟云,浮在他头上不飘不散,将无缘老僧头顶护着不用说,那排荡凌空下压的气劲,已被三朵蕈状烟云托着,无法下降。
就在此时,只听松上人突然怪笑道:“老和尚,你这一手当真要得,烟云七宝,果然名不虚传。”
无缘和尚微微笑道:“老施主过奖了!”
松上人又笑道:“和尚,你慢得意,我老人家好的还在后头呢!”
话声才落,那株古松,忽然像被飓风扫拂一般,哗啦一声,射出千百条绿光,“嗤嗤”响声中绿光斜射而下,不偏不斜,全射向无缘老僧身上。
柳青知道那绿光是射下的松针,但声势之骇人,柳青可是毕生未见,用满天星雨手法,柳青不知见过多少,但从没见过像这般以真力震飞松针,而又能集中一个目标射向一个人身这等奥妙奇景,这就不是一般满天星雨的手法可能比拟,可见夺魂钩气劲之雄伟,运气之精纯,真可睥睨武林,不作第二人想。
就在柳青骇异惊诧瞬间,只听无缘老僧低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佛号声中,那三团清烟,忽然合而为一,似飘渺烟云般,迎着那千百条绿光飞去,等到与那绿光接近,忽地又像旋风般一转,那千百条绿光,立即似泥牛入海,一点痕迹也看不见了。
松上人又怪笑道:“老和尚,不错不错!好一手烟云飞卷,老夫算是心服,好!再接老夫一招试试。”
蓦听松上嗤嗤两声,射出两蓬碧绿晶莹的彩虹,碧光中各隐隐现出一只长有尺许,形似吴钩剑,但又多了一个小钩的兵器,挟着呼啸之声,穿过无缘老僧挡在空中的烟云,直向老僧射来,其速如电,声势更是惊人。
柳青心中一声惊“啊”!暗说一声:“不好!这可能就是秦无畏赖以成名的夺魂双钩!”
佛号声中,无缘和尚蓦然左袖迎着双钩疾拂而出,钩袖相接,柳青听见两声轻微的裂帛响声,似是那对双钩,已将左袖划破,大吃一惊,心说:“无缘老禅师的左臂一定完了!”
哪知心念未完,突然一声宏亮的佛号声,自无缘老僧口中发出,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柳青陡见无缘老僧身子微微一震,那对绕袖双钩,竟嗡的一声,震飞起丈许高下,有如两颗殒星一般,向庙墙之下落去,而无缘老僧左袖缓缓垂下,静坐不动。
只听古松上的秦无畏突然惊“咦”一声,忽又传来一声长叹,那行将落地的双钩,竟又呼地一声飞起,直向古松上敛了回去,双钩才射回古松,松上忽又传出一声比哭还难听的惨凉悲壮的笑声道:“哈哈!和尚,算我秦无畏栽了,我希望你能再活三年,哈哈,那时我秦无畏再来领教!”
话声甫落,又一声长笑划空而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影子,在月光下一闪而没。
但夜空中却传来夺魂钩秦无畏悲怆的声音道:“予之生兮,不时!予之……遭遇兮……谁知?情恨……茫茫兮,与日月而偕亡……望美人兮……天各一方!”
其声悲凉哀壮,渐远渐杳,令人不忍猝听!
柳青怅然望着那划空而去的声音出神,虽然短短四句歌词,但已道出秦无畏一生被情所苦,和现在愤世嫉俗的怀恨心情。
忍不住同情起他的遭遇来,发出一声长叹!
“阿弥陀佛,软红十丈,孽海无边。少施主,你在同情秦老施主么?”
“是的,老禅师!”
“可是一滴情泪,一点孽恨,一颗恨心,一段孽因,少施主,你懂么?”
柳青心中一震,悚然道:“晚辈明白!”
“那就好了,阿弥陀佛。”
正在对话间,柳青忽然瞥见无缘老僧面前地上,流了一滩鲜血,登时骇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一股鲜血,正顺着他垂着的左手向下流,忙道:“老禅师,你的左臂怎样了?”
无缘老僧莞尔一笑道:“秦老施主夺瑰钩生平从不虚发,老憎岂能幸免?”
柳青心中大急,道:“老禅师,伤得可重?”
“老僧若不施舍这条左臂,秦无畏岂能就此罢手而去,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曾发大宏愿舍身伺虎,老僧舍去一条左臂,算不了什么!”
“老禅师左臂已断?”
无缘老僧微微一笑,“蓬”地一声,一条齐肘削断的左臂,滑落地上。
这无缘老禅师,是因护卫自己之故,才被秦无畏夺魂钩断去左臂的,柳青心中难过至极,将适时对秦无畏的一点同情,立即变为含恨,钢牙一咬,道:“老禅师快自阻血脉,晚辈迟早要找他讨还这笔血债。”
但无缘老僧毫无一点恨意,反而微笑摇头道:“少施主,老僧还在抱歉呢!“
“抱歉,对谁?”
“秦老施主!”
“为什么?”
“因为老僧没有让他知道老僧受了伤!”
“这……?”
“少施主难道忘了老僧是出家人?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柳青懂得无缘老僧的意思,因为他故作镇定,使秦无畏以为自己已输,才自行的走了。
一想到这一点,柳青真是又抱歉,又羡佩,心说:“佛门教义是慈悲渡世,舍已为人,秦无畏削断了他的一条左臂,这老禅师真是修为到了无欲的境地。”
饶是如此,柳青仍觉过意不去,又道:“老禅师可有续臂之药?”
“不了,少施主!”
无缘老僧又微笑道:“有形有相,无形无相,灭我有形,是大功德,漫说世上无续臂之方,即使有,老僧又何必爱惜这有相躯体,阿弥陀佛。”
柳青又敬又愧,叹口气道:“老禅师虽是发大宏愿,布大慈悲,但晚辈……”
“仍在心中难过,是不是?”
“晚辈惭愧得很!”
无缘老僧仍含笑点头,道:“悲天悯人,乃是佛门精神,但关于老僧,少施主不必如此。好了,老僧还是谈正经事吧!啊!我们适才说到什么地方?”
“谈到家父与家母天南地北各住一处。”
“是的,少施主,你父母正是如此!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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