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女心变
2024-10-07 13:37:44   作者:柴田炼三郎   译者:兰立亮   来源:柴田炼三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眨眼工夫,一干人等全都被打翻在地。狂四郎从呆立在桥边的町人[3]手里借来灯笼,走向轿子。
  裸体女子的各个部位都被暴露在红色、柔和的灯光下,她因感到害羞而大口地喘着气。
  她的肌肤年轻美丽。她扭转着胴体,竦缩着肩膀,歪斜着脑袋,拼命把面容隐藏起来,这僵硬难堪的姿态使肌肤受到了痛苦的折磨,在肌肤上画出各种各样夸张的曲线和褶皱,让阴影部分看起来越发妖艳,充满诱惑。
  狂四郎默不作声地合上轿子的拉门,冲着一直蹲在对面的轿夫喊了一声:“喂,穿黑衣服的。”
  轿夫战战兢兢地走过来,狂四郎用手轻轻地拍着轿子顶问道:“小姐,你要去哪里?”
  “求求您把我送回原来的宅院。”让人意外的是,女子回答的声音格外有力。
  “走吧——”狂四郎跟在轿子一旁,迈开了脚步。
  ——他们想把我带到哪里去?
  狂四郎心中涌现出好奇之心。
  从跟踪者跑向汤岛五丁目方向这一紧急情形来看,那帮人是故意抬出这个塞有裸女的轿子,并且在自己眼前让她从其中滚落出来的。此外,他们对自己发起的突然攻击虽说不可饶恕,但也许只是为了试探一下自己身手吧。
  他们的做法个个都十分拙劣,但却是拼尽了全力。
  ——既然已经决定将计就计,那就不能让对方策划的这场戏上演到中途就落下帷幕。
  轿夫默默地抬着轿子前行,从春日町一路走来,经过下级官吏居住的街区后又爬上菊花坡,但却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狂四郎因此变得有些不耐烦,他为了抑制自己无聊的情绪,小声地自言自语。
  轿子被抬进了一座相当宽阔宏伟的深宅大院。经过加贺宅邸长长的围墙来到这里,总觉得此地仿佛是根津权现的背面。
  从大门到玄关之间的路颇有一段距离。道路两旁的树丛修剪得仔细而得当,路面上的沙子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这似乎是一座中等大名的别院。
  在与玄关相距数间[4]距离之处,狂四郎指着右手边的院门对轿夫说道:“喂,从那里走。”
  打开柴门,一座假山便立刻映入眼帘,高大的树冠遮住了星空,一条羊肠小径从假山的背后穿过。这是古代为防御敌人偷袭而设计建造的,表明这座宅院拥有相当长的历史。与其说竹林、松树及灯笼等的配置尽显风雅别致,倒不如说都是为了防御敌人的匠心设计。
  那条小径蜿蜒进入竹林,穿过竹林后来到正房前面。即便是在夜晚,也能看出这是一座古老的建筑。窗户上没有雨搭,宽廊的尽头正对着洁白而整齐的拉门。
  让轿夫们退下后,狂四郎立刻打开轿子的拉门,解开捆绑在女子身上的绳索。
  从轿子中出来后,女子迅速站起身来,向背对着自己的狂四郎说道:“请随我来。”紧接着,她就大模大样地从换鞋处向宽廊走去。
  眺望着女子裸体行走姿态中表现出来的压抑着羞耻感的强大意志力,狂四郎在此又一次对自己的角色感到厌恶。
  确实,这无疑是一个十分奇妙的场面。
  他竟然默然无声地被一位赤身裸体的年轻女子引着走入一个没有人迹的宽敞屋子。
  屋内有一盏烛台,蜡烛的火焰摇曳舞动。铺在屋子正中间位置的被褥上的花草图案,在烛光的照耀下鲜艳亮丽地展现在眼前。虽然周围也有光亮不及之处,但笼罩在淡淡的黑暗中的墙壁和格子拉门,无不显示出古色古香的韵味。
  女子在烛台旁坐下,低着头。
  眼前的她虽称不上美艳绝伦,但也生得眉目清秀,睫毛细长如弯弯柳叶,品貌气质优雅。肌肤的洁白、玉润和柔滑之美,不知不觉中吸引住了狂四郎的眼球。
  “冒昧相问,您打算让我做什么?”
  “如何对待我,悉听尊便。”
  她这个事先准备好的回答不带有任何感情。
  一段沉默过后,狂四郎轻声说道:“可以睡觉了吗?”
  女子径直起身走近,躺了下来。
  她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狂四郎怃然地注视着她依旧冷漠僵硬的睡脸,从容地依次扫视过拉门、屏风、楣窗、拉窗、壁龛,与此同时他脑子里快速思量着什么。
  接着,他从腰间取下无想正宗和短腰刀放在枕边,掀起被褥,一下子把身子压向女子那伸展开的雪白胴体。
  就在这一瞬间,女子突然张开四肢,立刻缠住了狂四郎的身体。
  她奋力将手臂伸向狂四郎的头,脚勾着脚——女子竭尽全力,宛若水蛭般将自己的身体缠绕在狂四郎身上。
  正当此时,拉门和拉窗突然被啪一下打开,紧接着跳进来四名手持短枪的武士。
  然——
  狂四郎仍旧泰然地让女子紧紧地搂着,纹丝不动。
  “眠狂四郎,这次你死到临头了,还能金蝉脱壳吗?”
  狂四郎没有回应他们的厉声叱责,假装把自己的脸颊贴着这女子的脸庞,双目紧闭,安静得仿佛没有了呼吸。
  遭到突袭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对他那俯卧的姿势,武士们反倒觉得不可思议起来。狂四郎绝非一般的高手,这点他们也曾听说过。
  四支枪尖,饱含着四人全部的注意力,悄无声息地,一步一步朝着狂四郎的背后逼近。靠近狂四郎后,四人逐渐聚拢起来。
  但是——
  狂四郎那纹丝不动,如磐石一般的睡姿,反而让杀手们从内心失去了占据有利地位的确信。
  不必说,这四个武士在枪术方面的素养一定达到了师父认可的程度。
  在宝藏院流高田派的武术秘籍中记载有悦眼、水月、五月雨等十一项最为了得的招数。但归根结底,关于“不求而至,睡中搔痒,随心所欲,不越法规”这一心法,师父告诫弟子若被追至绝境之时,求胜心切而急于出招必会因生出破绽而失败。他们并没有忘记这些劝诫,之所以在此留下充足的余地,是为了刺杀能够成功。如若狂四郎露出哪怕一点儿反击的迹象,他们就能如愿以偿。
  但是——
  狂四郎一步步把自己置身在了绝境。该如何使出圆月杀法呢?此刻的自己不仅眼睛被挡、双手被困,而且身体的躯干被女子像蛇一般缠绕而动弹不得——他做出了惊人的悲壮决定。
  圆月杀法并非仅是持剑在空间中划过的技艺,也是心情在刀剑挥舞的一刹那间的转化。
  无论是伊藤一刀斋所说的“体中之剑——无形之准备”,还是常静子谈剑时讲到的“达到剑道之奥义的三法之一乃心形刀”,都阐释了一心抵万刀的道理。
  狂四郎敢于把无想正宗丢在一边,将自己置于穷途末路的险境,就足以说明他已有斩断虚无的善恶情缘以及参悟是非顺逆的强烈心意,着实可敬可佩。
  如果圆月杀法是由背光处摆开的架势变换为光亮处出刀的刀法,那么它就和刚一洞察到敌人动机时便能用鞘中之刀杀敌的刀法具有同样的道理。也就是说,此刀法凭借的是精气的聚集和爆发。由此看来,徒手并不意味着无法使出圆月杀法。
  因此——
  狂四郎使自己的五体回归到完全的虚无状态。
  刺客对于狂四郎过于安静的睡姿困惑不已,这也在情理之中。
  终于——
  “呀!”
  随着一声呐喊,刺客闪电般出击,快速朝着狂四郎背部的四个地方袭来。
  接下来一刹那间——来不及作出反应的刺客们狼狈得一塌糊涂,只见一个被雪白胴体缠绕住的黑衣身影在眼前大肆飞舞,其形之奇其状之怪,令他们头晕目眩。
  当刺客们突然清醒过来之时,狂四郎已经以目不能及的速度把无想正宗提在了右手,瞬间站在了壁龛处。
  女子的裸身砸倒了两间开外的屏风,面朝下俯卧其上。
  原来,四支枪尖在刺中狂四郎背部之前——虽然枪尖与狂四郎的背部仅仅相隔五尺[5]多点的距离——但就在这几十分之一秒的瞬间,狂四郎浑身的肌肉仿佛上足了强韧的发条,以钢铁薄片被弹起般的爆发力,双脚蹬地一跃而起,身体倒立着在空中回旋。接着,狂四郎在身体落向榻榻米的瞬间,已经将女子的身体抛飞。同时,他一把抓住无想正宗,立刻跳向壁龛,站在了那里。
  一片茫然——四名武士失魂落魄。
  狂四郎心情爽快,目光清澈、明亮。
  “你们的角色任务结束了,还不退下舞台?”他飒爽地信口说道。
  武士们神色郁闷,刚要心有不甘地退出去时,狂四郎用手指向昏倒的女子说道:“忘东西了。”
  接下来登场的是一位年龄六十岁上下的老人,从他对礼节的讲究程度来看,似乎把毕生心血都倾注在了接人待物的形式礼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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