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慕小巷
2024-10-07 13:41:07   作者:柴田炼三郎   译者:兰立亮   来源:柴田炼三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第二天清晨,六更天一过,阿园就在附近雇了一顶轿子,去了骏河屋那里。
  楼下的客厅里,吉五郎正百无聊赖地抽着烟。
  真是奇怪的缘分呢。
  时隔两年,他再次回到江户,渡过富士川。当走到左富山那条有名的中吉原上坡大道时,一个由数名官兵押送的唐丸囚笼[8]走了过来。
  突然,囚笼里竟悄悄扔出来了一样东西,正落在他脚边,吉五郎迅速地用脚踩住。侥幸的是,这一幕并没有被官兵察觉到。囚笼里的那个犯人认定一副正直模样的吉五郎和他是同类人,而且他看出吉五郎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对于他的这种信任,吉五郎也做出了回应。
  待囚笼一行走远后,吉五郎若无其事地捡起踩在脚底的东西,打开一看,油纸里面包着的是昨夜刚刚交给阿园的支票,还有一张潦草的便条。便条上面写着,若帮他把支票送往阿园处,自会给他五百两的酬金。
  依照吉五郎的秉性,这种情况他肯定要去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天夜里,吉五郎就潜入了沼津的胁本阵[9],丸囚笼正被关押在那里。待黎明时分,吉五郎找到了囚车里的犯人,和他进行了简短的密谈。
  这个人犯就是相模屋,他用菱垣回船[10]船主相模屋的身份掩人耳目。其实,他真名叫做吕宋作兵卫,是一个海盗。
  而逮捕相模屋的人表面上是官兵,其实却是迄今为止已经多次利用相模屋,并且要吸干他最后一滴血的大奸商备前屋。也就是说,是备前屋把相模屋囚禁起来,企图侵吞他隐藏起来的全部财产。但是,备前屋想要得逞,还没那么容易。相模屋说哪怕是指甲被拔、眼睛被挖,他也不会给备前屋一个钱子儿。相模屋如今唯一的牵挂就是自己一直当作养女照顾的阿园。为了使她将来的生活无虞,相模屋在被押送的途中一直在寻找着侠义之士,终于很高兴能够遇到吉五郎这样有侠义心肠的人。吕宋作兵卫说着说着就两眼含泪,声音更是哽咽不已。
  那时,吉五郎本打算破了囚笼救出作兵卫,然而作兵卫不同意,他不希望吉五郎做这些徒劳的事,不想因为自己连累吉五郎丢了性命。因为押送他的人是伪装的官兵,实际上是备前屋请的叫做亲不知组的公仪庭番连[11],个个都是高手,他们两个人的话根本无法逃脱。
  吉五郎也曾受雇于备前屋。备前屋让他去夺眠狂四郎手里的小直衣偶人头。因此,他十分清楚备前屋所拥有的可怕的隐藏势力。
  自那日后的第二天开始——一直到囚笼进入江户,吉五郎都一直悄悄尾随在后。
  结果,关押着作兵卫的囚笼并未被押送进传马町的大牢,而是被悄悄从后门抬进原属于本丸老中水野出羽守的大宅院内——此宅院而今已归若年寄林肥后守所有。
  ——吕宋作兵卫说这个女子是他的养女呢……
  想到这里,吉五郎侧首环顾这间客厅,然后又站起身来,拉开拉门朝里面那间望去。
  不管是二楼也好,一楼也罢,家具摆设皆是上等精品且摆放雅致,自然而然透着一股高雅的品味,确实是与一般的外室不同。看来阿园这个女子并非出身商人家庭,这一点吉五郎还是能准确判断出来的。
  突然——
  吉五郎的目光定格在一个小佛龛上,瞬间惊得脸色骤变。
  佛龛上只摆着一个祭祀的牌位,上面写着“眠狂四郎灵位”。
  ——开什么玩笑!
  吉五郎神情愤然,不由怒道:“眠狂四郎先生怎么可能去世了呢!怎么会如此愚蠢!”
  就在此时,后门开了,是出去办事的老女佣回来了。
  吉五郎火冒三丈,闯入厨房,劈头盖脸地朝老女佣质问道:“喂!阿婆,那个牌位算怎么回事呢!?”
  老女佣被吉五郎杀气腾腾的气势给吓住了,怯懦道:“什么牌位?”
  “眠狂四郎灵位!你都知道些什么?”
  “是、是……那个,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据说是十年前代替夫人跳海而死的那位先生……”
  “开什么玩笑!眠狂四郎先生还活得好好的呢,日子过得惬意痛快着呢!实在是太可笑了!难道那个阿园真的是闭着眼睛,捂着耳朵,在这江户城过了十年吗?就是再愚蠢,也应该有个限度啊!”
  就在吉五郎满脸怒色,滔滔不绝地质问时——
  正门的格子门开了,来了一个语气严肃的人。
  老女佣急忙出去看,只见一个尚且年少的武士,对方表情严肃,上来就问:“阿园夫人在家吗?”
  “夫人有事刚刚出去了……请问您是哪位?等夫人回来我会替您转告的。”
  于是,站在正门前的另一人吼道:“明明在家却说不在,想蒙骗我,没门!”
  对方神情厌恶地说完,贸然闯进屋内。
  来人原来是前些时日——在四万六千日热闹非凡的浅草金龙山境内,要砍死眠狂四郎的那个老婆婆。
  租书屋老板躲在她身后,不时探头探脑。
  租书屋老板昨天下午去三田的萨摩府邸送新小说时,这个老婆婆跑出来把小说放在他面前,问道:“这本小说是何人誊抄的?”
  当她听到是一位叫做阿园的夫人抄写的后,脸上竟浮现出一种凶狠残忍的欢喜之色,厉声说道:“她竟然还活着!这个千刀万剐的!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我老婆子手把手教出来的书法,竟然被特意送到这里让我发现,真是上天开眼,因果报应啊!”
  然后,租书屋老板就被她扣在了萨摩府邸,今天早上让他带路来到了这里。
  “没、没说谎,夫人此刻真的不在家!”她看也不看那个被吓得战战兢兢的老女佣,
  “冈岛大人!给我看住这里!”
  说完这句话,她那弯着的腰突然站直,拿着藏刀手杖,穿着草鞋,就这么直接踩上了室内的榻榻米。
  萨摩藩侧头役小森内善之妻辰野——这就是这个老婆婆的身份。现如今,她的丈夫和唯一的儿子都已经死去,只余她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而支撑着她拖着这副干瘦躯体活在世上的唯一支柱就是要杀了眠狂四郎,把他送到另一个世界。
  她以为自己儿子的那个跟着狂四郎逃走的未婚妻阿园早就死了,却不料再次听到了她还存活于世的消息。辰野婆婆冷笑一声——如今她要送往那个世界的人头又多了一颗呢。
  “哗啦!”一声拉开拉门的辰野婆婆,一眼就看到町人打扮的男子正盘腿坐在客厅的火炉旁,辰野婆婆居高临下地斜视着他,问道:“你是阿园现在的丈夫?”
  吉五郎锐利的眼神瞪着这个气势汹汹的老婆子,反唇相讥道:“不知是哪里来的昏婆子,你家的规矩就是可以拿着手杖、穿着草鞋这么无礼地闯进别人家里的吗?”
  “这是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的败类的草窝,我穿着鞋进来有什么不对!你若是阿园的丈夫,就应该乖乖地跪地求饶!”
  她厉声责问完,眼神狠厉地冲到里间。
  突然——
  “哼!怎么回事!那个牌位!”
  她大声嚷叫着,冲向佛龛抓起牌位摔到地上。
  然而仅是这样还不足以泄愤,她又使劲儿用草鞋踩踏,仿佛这样才能一解心头之快。
  “混蛋!杂种!畜生!畜生!”
  辰野老太婆早已愤怒得无法遏制,浑身发狂不已。
  “你这是干什么!这人现在还活着,这只是个牌位!你这个老太婆也太可恶了!”
  吉五郎勃然大怒,冲进去一把将她从背后撞开。
  然而,辰野老婆婆可不是个普通的老婆婆。
  “接招!”
  只见她迅速转身过来,双脚立稳,拔出了藏在手杖里的利刃。
  “呔!找死!”
  利刃瞬间抵在了吉五郎的喉咙处,若再近一毫,恐怕他就一命呜呼了。吉五郎惊得飞身退后一间,才勉强躲过了这一招威力十足的横劈,然而他已是全身冷汗淋漓。
  “真是个疯子!”
  “闭嘴!平庸町人!有本事别跟我这个年过古稀的老太婆斗,有能耐去惩治那对奸夫淫妇!这才算是武士该有的刚强志气!像你这种下流坯子,真是邪恶透顶的家伙!哪里有半分武士的气概!”
  辰野老婆婆一边扯着皱皱巴巴的喉咙叫喊,一边冲吉五郎挥着锋利的刀尖。
  吉五郎不敢有丝毫大意,紧张迎敌,“你这个该死的可恶的老太婆!即使这样,我也留下你这老太婆一条命!我不知道到底这其中都有什么缘由,但是你发疯般地狂踩牌位,难道这种行为就是有情有义的武士之道么!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像你这种罪孽深重的老太婆教养出来的儿子,大概从表至里都是个不折不扣的歪瓜裂枣吧!歪瓜被阿园小姐甩了也是理所当然,不足为怪的!都说因果四国、梅毒四国、恶意山上、懒汉六部[12],你这种人,就属于恶意山上!快从两国桥上跳下去好好洗洗身心,好去大山里顶礼膜拜去吧!”
  吉五郎疾声厉语,如竹筒倒豆般滔滔不绝。
  “赶紧给我闭嘴!——你这个家伙!”
  辰野老婆婆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手上,全都暴起杀气腾腾的青筋。“嚯!”的一声,她把刀高高抡过头顶,那干瘪的嘴里冒出一声毫不逊色于壮士的暴喝:“一刀两截!”
  正当此时——
  “啪!”吉五郎踢翻长火钵,瞬间飞灰四起,迎面扑来的飞灰惹得辰野老婆婆下意识地退后两步。就趁着这个空当儿,吉五郎翻身上楼,从二楼的高窗里一跃而出,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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