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父子
2024-10-07 16:21:29   作者:柴田炼三郎   译者:兰立亮   来源:柴田炼三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已经是二十多天前的事了。
  我走过三田的有马上总介的上府邸后面的大路时,忽然注意到一件事,不禁驻足观望。你也知道,我对孩童心的天真游戏比对大人之间的打打杀杀更有兴趣。虽如此,也只是看看而已,本不至于让我停下脚步。
  之所以引起我的兴趣,是因为那游戏似乎赌上了生死的分量。乍一看,只是悠闲安宁的初夏风情。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在投蹴鞠。少年眉目清秀,留着额发,应该是小姓(官职)。蹴鞠用五色绳线缠绕而成,很漂亮。远远望去,似乎是一幕温馨的场景,可能也就看过去了。
  但是,少年脸上却充满了一种异样的神情,一次又一次地投,认真得以至于有些拼命和狂乱了。他计算好距离后扎起架势,使出浑身的气力向前投去。蹴鞠在空中画着弧线,向前飞去,击落在山坡上一棵松树下。估计他的目标是树干。
  我就那么默不作声地看着。少年不断地重复着刚才的动作,足有四刻钟。
  终于,他似乎累了,手里的动作也开始不受控制,方向也偏离了。一次蹴鞠滚落在了我的脚下。我捡起来,这蹴鞠比一般的稍微轻一点。我对过来拿蹴鞠的少年笑道:“你这么练习,是不是准备往里面装上火药,到时候扔向仇人呢?”
  “我没有什么仇人。”
  “那,是要装情书,扔给意中人?”
  我是逗他的,没想到倒说中了。少年的表情证明了这一点。
  “我猜中了?”
  “嗯。”少年爽直承认了。
  “然后,然后我自己会切腹自尽!”他昂着头,凛然道。
  “切腹?可不是好玩哪!”
  “但这是武士的尊严!”
  “你说什么?”
  我把蹴鞠朝着山坡上扔去,击中了一棵松树树干。
  少年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吸了一口气,然后,突然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就像河水突然决堤一样。
  少年名叫真神佳之助。原本为有马上总介的表小姓[1]。佳之助的父亲义八郎是一位行得端坐得正的正直廉洁之人。由于先代主君上总介迷上了烟花柳巷,他多次谏言都不为所动,最后留下一封血书,切腹自尽,而上总介还是游兴不减,终至上头下令令其隐居。这一代上总介并非一般人物,为回报义八郎的忠诚,他召见佳之助,令他担任小姓[2]。
  你一定听说过,大名府邸有前门和后门,除了主君进出时按铃开锁之外,平常都是铁将军把门。佳之助跟随主君经过门口时,就把所拿的主君佩刀交给门口的侍女。慢慢地,他和一个比他大三岁的侍女澄江熟悉了。有一天,用绢帛裹着的佩刀交还过来时,里面藏了一封情书。接连收到了四封,佳之助都佯装不知。到了第五封时,他回了一封。后来,收三封他回一封,收两封他回一封,最后,每收一封他都回信。而且,情书里两人的言辞也越来越热切。
  什么“只要你言语,我飞过高山,越过大海,也要与你共眠,我的情爱如破浪击岩,不顾风雪还是冰雨……”
  三个月后,还有这样的誓言:“如生不能相伴,但求死能同穴吧!”
  不用说,你也领教过女人的绝情吧!那真是女人的心说变就变,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啊。
  有一天,佳之助又把佩刀交给澄江时,她脸扭向一边接过来。第二天早上,主君出门时,绢帛中并没有澄江的回信。两人的联系就此中断。而十五岁少年的热情,一旦被点燃,怎么能一时消灭?
  不久,佳之助被撤换掉了拿佩刀的职务。佳之助不仅知道了是澄江向老女进谗言捣的鬼,而且知道了澄江已经由主君赐婚,将要嫁给一位近习[3]。
  你肯定非常清楚被女人背叛后的那种愤怒和羞辱。去年,你的一个年轻同行几乎把山下茶水店的女人杀死。爱有多浓,恨就有多深。不管是干哪一行,在情爱这一点上都一样。不,初尝爱恋滋味的童贞少年疯狂起来,比久经女色的盗贼只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出身不同,选择的发泄方式自然也不同。三教九流之类的,可能会饿虎扑食般扭打在一处。小姓人家则是用蹴鞠来发泄啊。他要把侍女给他的情书封在蹴鞠里,当着主君以及众女眷的面,扔到她脸上。然后自己再当场剖腹自尽。真是能想啊。年轻气盛的作为,自己来收拾残局,还真有点意思。
  “你,知道如何切腹吗?”
  “我父亲死时我也在场。”
  一定是亲眼目睹父亲壮烈就死,那悲壮场景铭记心中,自己也想选择同样的方式。
  “你母亲可健在?”
  “在。”
  “那她不会悲伤吗?”
  我自己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没想到少年回答:“不会。我母亲知道我的决心,她准许我这么做。”
  我不禁愕然。一般情况下,有哪个母亲会愿意自己的孩子死于非命?哪怕拼上性命,也会阻止吧?当然,也会有为了自家名誉和武士道精神,将眼泪流在心里,成就孩子作为的母亲。但我不相信,有哪个武家母亲会允许自己孩子仅仅因为一个女人的背叛而冲动赴死。她的丈夫不就是以死进谏死于非命吗?难道还会眼睁睁看着儿子再为一起不值当的恋情而轻易自裁?我心里产生一种不畅的疑惑。
  “恕我多言,你母亲确确实实准许你这样做吗?”
  “您若不信,可以向我母亲当面确认。”
  “难道你母亲就没有劝你三思而行吗?”
  “她并无斥责。只说如此可保男人颜面,则别无他法。”
  “毫不惊慌失策?”
  “我母亲是那种无论遭受任何灾难不幸,都不会慌乱失度的女性。”
  这样的回答,让我更加奇怪。
  如此一个严守妇道的母亲,为何对自己尚未成人的儿子做出武士不该有的行为却不加阻止?然而,此乃别人家事,岂容我一个外人置喙?我能做的就是教给他扔蹴鞠的诀窍。然后,我离开了。走在路上,我脑海里忽然想起一首古老的歌谣:
  儿和娘啊,心连着心。
  东边窗户里啊,传来音信。
  没到儿啊,到娘亲。
  娘亲看我啊,
  水中的月亮心里悲。
  最后一句的“水中的月亮”让我豁然开朗。
  都以为影子是暗淡的,唯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映在水里的月影。月影在水中闪闪发光。我对少年的话充满疑惑真是愚蠢至极。就像影子里有发光的影子一样,母亲里也有希望自己儿子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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