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糊涂剑客

 

2024-08-13 17:40:06   作者：秦红   来源：秦红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朱五绝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此人来头大，乃是当今武林的一个怪杰，人称“金剑葫芦客”。
　　他的大名，武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位列“十大高手”之林，有人说他从九岁就开始练剑，由于太入迷，日夜穷研剑术，因此不到三十岁就白了头发，又由于天份高，因此终成一代高手。
　　可惜他太爱喝酒，因此“金葫芦”变成了“金糊涂”，他有天纵之才，却对世道人心毫无认识，也因此常常吃亏上当，又因此而养成了孤僻的个性——不敢交友，因而没有一个朋友。
　　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虽然怕交朋友而没有一个朋友，却仍然常常吃亏上当。
　　因此，一提起“金糊涂”，无不摇头叹息，认为他玩物丧志而引以为戒。
　　朱五绝是认识他的，故一见他，不禁为之失笑，当下回对林歌笑道：“你知道他这个人吧？”
　　林歌点头道：“听说过。”
　　朱五绝道：“他虽然没有朋友，可是我却一直把他当作朋友。”
　　金糊涂听了这话，又“呸”了一声道：“朱五绝，你别做梦，你虽然把我当作朋友，可是我却絶对不把你当作朋友！”
　　朱五绝笑道：“你来干什么？”
　　金糊涂道：“来应征啊！”
　　朱五绝道：“你不怕宋七刀？”
　　金糊涂又翻白眼，道：“哼，宋七刀是什么东西？我为什么要怕他？”
　　朱五绝转对萧裕鸿道：“老东家，你肯不肯多花两千两银子？”
　　萧裕鸿沉吟有顷，走上一步，向金糊涂拱手道：“这位大侠，请问你是来应征的么？”
　　金糊涂点点头。
　　萧裕鸿道：“但很抱歉，老夫已经聘定了二位护院武师，不想再……”
　　金糊涂不待他说完，便抢着道：“不打紧，我绝不叫你多花一两银子！”
　　萧裕鸿道：“尊驾不要酬劳？”
　　金糊涂道：“怎么不要呢？我就是因为没钱买酒喝才来应征的啊！”
　　萧裕鸿道：“既然如此！”
　　金糊涂一指林、朱二人道：“我的意思是，我要取他们两个而代之！”
　　萧裕鸿道：“这……”
　　金糊涂咧嘴一笑道：“老先生，你聘请护院武师，为的是什么？”
　　萧裕鸿道：“保命呀！”
　　金糊涂道：“既然要保命，为何不聘请武功高强的我而要聘请两个三脚猫？”
　　萧裕鸿道：“这……”
　　朱五绝面色一沉道：“金糊涂，你一定是喝醉了，居然敢骂我们是三脚猫！”
　　金糊涂的眼一翻道：“你不是三脚猫，那么你是几脚？”
　　朱五绝一指林歌道：“你认不认识他？”
　　金糊涂道：“我为什么要认识他？”
　　朱五绝道：“妈的头，你少装疯，他就是曾经打败过我的林歌呀！”
　　金糊涂道：“他可以打败你，我可以打败他呀！”
　　林歌微微一笑道：“金糊涂，你有没有喝醉？”
　　金糊涂道：“我虽爱喝酒，但从来不醉，只有笨蛋才会喝醉！”
　　林歌道：“好，那么微问你两个问题，第一：你来苏州干么？”
　　金糊涂道：“笑话，我难道不能来么？我腰里只要有个几两银子，不上杨州，便到苏州！”
　　朱五绝道：“这家伙色得很，从不柏肾亏。”
　　林歌道：“第二：你为何前来应征？”
　　金糊涂道：“我银子花光了呀！”
　　林歌道：“你那金葫芦和金剑，折算银子只怕也有七、八千两银子，还叫穷？”
　　金糊涂一瞪眼道：“你开玩笑，这世上我只有这两个朋友，你要我出卖朋友不成？”
　　林歌笑道：“你的意思怎样？”
　　金糊涂道：“我要萧老先生聘我为护院武师，赚他几个钱花花。”
　　林歌道：“我们二人的酬劳是五千两银子，这样好了，你留下来，咱们三人平分。”
　　金糊涂道：“这样我能分多少？”
　　林歌道：“一千六百两。”
　　金糊涂歪头想了想，摇摇头道：“不，我要赚五千两。”
　　朱五绝叫道：“金糊涂，你是糊涂油蒙了心了，不怕一世英名毁在这里？”
　　金糊涂哈哈大笑，道：“五绝，你莫嚷，这五千两银子我是赚定了！”
　　他又喝了一口酒，右手大拇指一按剑卡，剑鞘滑落地上，露出了一柄金光可闪的金剑。
　　接着，双目一抬，盯住了林歌，含笑道：“林歌，来啊！”
　　林歌微微一笑，慢慢拔剑出鞘，慢慢说道：“金糊涂，我希望这一仗对你来说不是糊涂仗。”
　　金糊涂道：“绝不！”
　　林歌移步走了过去。
　　朱五绝忽然道：“林歌，你先听我一言，再与他交手如何？”
　　林歌停步道：“你说。”
　　朱五绝却走到一旁去，说道：“到这边来，我要说的是悄悄话。”
　　林歌失笑道：“哼，三姑六婆的作风！”
　　他口里虽然这样说，但心知他必有重要话要说，故听从的走了过去。
　　朱五绝便附上他耳朵，低声道：“第一：这金糊涂的剑法确实非比寻常，你须特别小心；第二：这家伙虽然有些糊涂，却不失为正派人物，如果你力足以制服他，但望剑下留情。”
　　林歌听了点点头，笑道：“好，我知道！”
　　他转向金糊涂走过去，笑了笑道：“金糊涂，咱们如何交手啊？”
　　金糊涂道：“随便。”
　　林歌见他的左手一直拿着那金葫芦，不由微微一笑道：“你那金葫芦也是武器吧？”
　　金糊涂道：“不，我从不用葫芦打人。”
　　林歌道：“你虽然不用它打人，但它却是你致胜的武器之一。”
　　金糊涂白眼道：“怎么说啊！”
　　林歌道：“它在阳光下能射出光芒，扰乱对手的视觉。”
　　金糊涂面色一红道：“咦，瞧不出你倒很精明，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秘密，你却一看就看出来。”
　　林歌笑道：“不过我不怕，你只管使用便了，只是我有个主张……”
　　金糊涂道：“你说。”
　　林歌道：“我若败在你的剑下，我和朱五绝马上滚蛋，五千两银子让你一个人赚，但你若败在我的剑下，我要你的金葫芦。”
　　金糊涂道：“这个……”
　　林歌道：“不敢？”
　　金糊涂皱皱眉道：“我……我不是不敢。而是有些舍不得……”
　　林歌哈哈一笑道：“金糊涂，你可以糊涂，却不可以耍赖，我不喜欢耍赖的人！”
　　金糊涂想了想，说道：“我不会耍赖，我说的是真心话，我若败在你的剑下，我送你三千两银子。”
　　林歌道：“奇怪，那金葫芦的价值也差不多只值三千两银子呀！”
　　金糊涂道：“不错，价值三千两。”
　　林歌道：“既然如此，为何不能给我金葫芦呢？”
　　金糊涂期期艾艾道：“因为……因为这东西是一个姑娘送给我的，除非有一天我死了，否则我不会把这东西送给别人。”
　　朱五绝接口笑道：“林歌，他说的是事实，那是‘凌波仙子’赠送给他的。”
　　凌波仙子者，是一位容貌艳丽，以轻功冠绝天下的奇女子也。
　　林歌也听说过这样一个女子，闻言颇为惊讶，道：“凌波仙子怎肯送他一个金葫芦？”
　　朱五绝道：“起初是凌波仙子喜欢他，故送他金葫芦，后来发现他太糊涂，就不理他了，他好伤心，到处找啊找的，可惜伊人芳踪——”
　　金糊涂怒喝道：“五绝，闭住你的乌鸦嘴！”
　　朱五绝嘻嘻一笑道：“好，我知道一提起她你就伤心，不说就是啦！”
　　金糊涂回顾林歌沉声道：“小子，我说了一定算数，你胜了，我送你三千两银子！”
　　林歌道：“你是已穷得没钱买酒喝么？何送二千两银子？”
　　金糊涂道：“我写个借据给你，半年之内一定给你。”
　　林歌笑道：“哈，赊帐啊！”
　　金糊涂道：“我从不赖账。”
　　朱五绝道：“林歌，他说的是实话，有一年他借了我五十两银子，后来跑了三千里路找到我，把钱给我了。”
　　林歌道：“我不要银子，我要金葫芦！”
　　金糊涂听了大怒道：“好小子，你这样不通人情，我吿诉你，我若怕你，就不来了！”
　　林歌道：“那么我输了任你发落，你输了金葫芦归我——来啊！”
　　语毕，右手反握长剑，剑锋朝上，头正身直，气纳丹田，双目平视，准备接受金糊涂的挑战。
　　金糊涂则以“平分秋月”为起手式，两臂平伸，好像一张展翼欲飞的凶鹰。
　　他的神情，也是一片平和安详，不急不躁，双目盯住林歌，整个人浑然进入另一种境界。
　　双方静静对峙了一会，忽然同时移动脚步，金糊涂向右移，林歌向左移，慢慢的游步绕圈子，而始终面对面，四目也始终接触在一起。
　　气氛渐渐紧张，大战一触即发。
　　朱五绝拉着萧裕鸿退到饭厅门前，低声道：“老东家不可站得太近，提防剑气伤人。”
　　萧裕鸿紧张的问道：“朱大侠，你看他们两人谁会赢？”
　　朱五绝道：“两人都是一代剑术奇才，这一仗实在难测谁胜谁负。”
　　萧裕鸿轻声道：“那个姓金的实在有点无理取闹。”
　　朱五绝道：“他是个怪人，行径十分古怪，不过尚不失为正派人物就是了。”
　　这时候，两人忽然停止游步绕圈，四颗眼睛更是一瞬不瞬的盯在一起，看样子一场恶斗即将展开了。
　　金糊涂右脚提起，抱剑在左胸前，摆出了一式“哪咤献圈”的姿态。
　　林歌仍然直立着，只是举剑作“黄蜂钻花”之式，左手捏剑诀护于头顶。
　　金糊涂一见之下，身子慢慢蹲下，金剑以潜龙待纵之势，遥指林歌，恰如一只猛虎蹲伏欲扑。
　　林歌微微一笑，身形略偏，左脚跨前一步，右手反腕握剑，亦遥指金糊涂……
　　两人连续变了几个姿式，却没有真正交手，与一般人的打斗大异其趣。
　　你不动，我不动，你一动，我跟着动，彼此变换着各种各样的姿态，好像在打“哑架”似的。
　　这样连续变换了十几种动作之后，两人又静止不动，如岳对峙。
　　足足静立盏茶工夫，然后又开始游步绕圏，两人的表情都一样，平静、肃穆，毫无杀伐之气。
　　萧裕鸿看得很迷惑，向朱五绝低声道：“他们为何迟迟不动手？”
　　朱五绝低声道：“他们虽然尚未真正动上手，但其实已对拆了十几招了。”
　　萧裕鸿微微愕道：“哦，这是怎么说？”
　　朱五绝道：“开始时，采取攻势的是金糊涂，但是每当他摆出一种攻击姿式时，林歌就摆出了一种姿式，使得金糊涂找不到可趁之隙而打消出手的念头，这种情形，已连续十几次，所以我说他们实际上已对拆了十几招了，这是一种最高境界的剑斗。”
　　箫裕鸿似懂非懂地道：“原来如此……”
　　朱五绝又道：“因为金糊涂一直找不到出手的机会，所以现在两人又僵住了。”
　　萧裕鸿道：“这样下去，怎能分出胜负啊？”
　　朱五绝道：“一定能分出胜负，你耐心的看下去好了。”
　　金糊涂又开始在游动脚步。
　　林歌也跟着游动脚步。
　　金糊涂神情渐呈严厉。
　　林歌仍是气定神闲。
　　金糊涂突然举剑向后平伸，右手的金葫芦正对着两丈开外的林歌，大有爆发攻势的样子。
　　林歌右脚一提，成左脚独立之势，长剑则横起于颏下，形成“玉笛横吹”的模样。
　　金糊涂冷哼一声，金剑一抡转到左腰上，又倏然竖握身前，剑锋斜指天上，身子则一寸寸的蹲下去。
　　林歌又微微一笑，身形跟着蹲下，举剑如钧竿，好像蹲在河边钓鱼。
　　金糊涂似乎仍然无机可趁，身子慢慢挺起，恢复直立的姿式。
　　林歌也跟着挺腰直立起来。金糊涂渐渐显出不耐之色，突然开声道：“林歌，你为何不出招？”
　　林歌道：“我不是挑战者。”
　　金糊涂道：“我让你先动手！”
　　林歌道：“你宣布放弃挑战，我就先动手。”
　　金糊涂呆了呆道：“我凭什么要放弃挑战？”
　　林歌道：“不放弃挑战，你就赶快出招呀！”
　　金糊涂怒了，猛可跨前一大步，举剑向前，神情严厉已极。
　　但一看林歌摆出了“揖退三让”的姿式，他又不得不刹住正要发出的攻势，因为林歌那“揖退三让”正是破解他攻势的妙招。
　　高手对搏，绝对不能失去先机，如果自己的攻击招式未发动即被对方料着，那就不能冒险攻出，否则必然落入对方的“陷阱”，而一败涂地。
　　从开始到现在，他一直在试探出招，可是他的每一次试探均被林歌识出，事先摆出了化解的姿式，因此使他无可趁之机，这种情形持续下去，不由得使他暗暗心惊起来。
　　他浸淫剑术已有二十多年之久，所下的苦功要比一般人多得多，自出江湖以来，可说尚未过着敌手，做梦都没想到今天在苏州城碰上的这个护院武师，其剑术造诣之高，竟然不在自己之下。
　　这对他心理上的冲击是相当大的。
　　他开始心浮气躁起来。
　　林歌看在眼里，不由微微一笑。
　　这一笑，更使他心头震动，急得跳脚，他突然挥动金剑，连续变换了几种招式——异常奇特的绝招。
　　林歌如影随形跟着他变换，最后忽然身形一撑，继之盘腿坐下，剑锋向上一冲。
　　金糊涂一见之下，面色大变，失声道：“好剑法！”
　　林歌道：“你没有破解。”
　　金糊涂沉默了半晌，忽然长叹一声道：“我败了！”
　　林歌道：“败了该怎样？”
　　金糊涂道：“金葫芦是你的了。”
　　说着，把金葫芦抛给林歌，然后俯身拾起剑鞘，纳剑入鞘。
　　林歌接住了金葫芦，说道：“我会好好保存，等你来要回去。”
　　金糊涂道：“我会的！”
　　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撕碎扔在地上，随即掉头走了出去。
　　这一举动，使林歌和朱五绝看得呆住，朱五绝一呆之后，忙道：“金糊涂，你撕碎了什么东西？”
　　金糊涂已走出十多步，闻言淡淡的答道：“五千两银子！”


　　金糊涂撕碎了一张五千两银子的银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林歌对金糊涂这个人了解不多，他看了看地上的碎银票，疑惑的皱了皱眉，转对朱五绝道：“老先生，他这是什么意思？”
　　朱五绝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林歌道：“你应该比较了解他这个人。”
　　朱五绝道：“我只知道他人很不错，虽然有些糊涂，但很正直。”
　　萧裕鸿道：“他没有打出一招半式，怎么就承认败了呢？”
　　朱五绝笑道：“老东家，他们虽然没有真正发出一招半式，但其实已打了一场武林罕觅的剑斗？其剧烈的程度，你是看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