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2021-03-20 17:50:29   作者：秦红   来源：秦红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的扬子江口，水面颇为平静，数千枝桅樯簇聚于一处，在轻轻起伏的江面上浮沉着，小孩在船与船之间奔跳嬉戏……
　　钟文麟临江负手宁立，欣赏着江上景色。
　　今天，他穿着一袭蓝长衫，头戴一顶文士帽，手执一柄描金折扇，腰上未佩带宝剑，因此看上去没有一丝武林人的气质。
　　他站在这里已有半个时辰之久了。
　　他在等候一个人。
　　终于，要见面的人来了！
　　来者是个年约三十五六岁，相貌瘦削而带着邪气的黑衣汉子。
　　这人像一只从洞中走出来的狐狸，对于站在江边的钟文麟流露出一片警戒敌意，提轻脚步慢慢走到钟文麟身后两丈之处，便住足不敢再进。
　　钟文麟假装茫然无觉，仍在欣赏江上景色。
　　黑衣汉子静静的打量着钟文麟的背身，面上的警戒渐渐消失，突然开声道：“尊驾找我何事？”
　　钟文麟故作吓了一跳，转身惊喜道：“啊！你……就是地……地……”
　　黑衣汉子道：“地灵鬼何三。”
　　钟文麟忙拱手长揖道：“久仰！久仰！”
　　地灵鬼何三似已确定钟文麟是个文弱书生，因之疑惧尽消，抬抬下巴问道：“尊驾贵姓大名？找我地灵鬼何三有何指教？”
　　钟文麟道：“在下姓敖，草字东海，江浦人氏，是江浦乔员外家的西席……”
　　地灵鬼何三面露困惑道：“尊驾说的江浦，可是距离金陵不远的江浦？”
　　钟文麟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
　　地灵鬼何三道：“那么，乔员外又是何许人？”
　　钟文麟道：“他是江浦巨富之一，在下在他家当了三年的西席，这次因私事来到贵地……唔，此非谈话之处，不知这附近有无酒楼茶馆？”
　　地灵鬼何三道：“尊驾找我，可否先说明来意？”
　　钟文麟道：“好的，在下要找寻一个人，听说何兄对这一带环境极熟，所以找何兄来打听打听。”
　　地灵鬼何三道：“尊驾要找何人？”
　　钟文麟道：“那我先找个地方坐坐，再容在下详为奉告如何？”
　　地灵鬼何三想了一下，点头道：“好，尊驾请跟我来！”
　　于是，他们来到了一家茶馆，拣了个座位，相对坐下，地灵鬼何三开门见山地道：“好了，尊驾欲找何人，请说出来吧！”
　　钟文麟故作神秘的左右望望，然后低声道：“在下要找的人，是个被官府通缉的要犯，听说他经常在这地方出没，何兄若知道他的下落，便请引领在下去见他。但千万不要走漏了消息，若被官府里的捕头知道了，那就反而害死他了！”
　　地灵鬼何三见他说得郑重，也低声道：“说吧，尊驾要找的是谁？”
　　钟文麟凑近到他面前，尽量压低声音道：“在下要找的是江洋大盗严必高！”
　　地灵鬼何三面色一变道：“你找他干么？”
　　钟文麟道：“在下是受他老母亲之托，来找他回去继承一大笔财产的。”
　　地灵鬼一听，面现疑色道：“继承谁的财产 ？”
　　钟文麟道：“严必高有一位舅舅住在金陵，是金陵巨富之一，姓周名吾福，年已七十多岁，原有妻妾无数，可惜都没替他生个一男半女，而周吾福又没兄弟侄儿，所以跟他最亲的，要算严必高的母亲了。最近周吾福卧病在床，自知不久人世，故派人去找严必高的母亲，表示愿将大半财产过继给外甥严必高，也希望他重新作人，不要再在外面为非作歹。严必高的母亲听了很高兴，但是她年老体弱，不便亲自出来找寻儿子。那天听说在下有事要来扬子江，便偷偷求我替她找寻儿子的下落。”
　　话声微顿，又道：“在下来此已经数日，始终打听不到严必高的行踪所在，今天无意间听人说起何兄是本地大名鼎鼎的人物，本地三教九流的人物何兄均甚熟悉，故不揣冒昧，央人求见何兄，要是何兄知道严必高的下落，盼请赐告。”
　　地灵鬼静静听完，垂着眼皮，沉思良久之后，才一抬眼皮冷冷道：“尊驾说的一切，都是实情么？”
　　钟文麟正色道：“当然都是实情，不然在下捏造这些干么？”
　　地灵鬼诡笑一下道：“如今各地官府都在悬赏缉捕严必高，尊驾不是贪图赏银要出卖他的吧？”
　　钟文麟怫然不悦道：“何兄何出此言，你看在下这样的人有力量擒捕严必高么？”
　　地灵鬼道：“不然，尊驾何以这样热心？”
　　钟文麟道：“在下是受他母亲的请托，他母亲很可怜，念在同乡之谊，所以在下才答应替她找一找的。”
　　地灵鬼冷笑道：“凡是跟严老大搭上关系的，难免要惹上一身麻烦，尊驾只为同乡之谊而甘冒受牵连之险，倒是大出人意外了。”
　　钟文麟皱眉沉吟有顷，忽作尴尬之笑道：“实不相瞒，在下若能寻着严必高，确有一些好处可得……”
　　地灵鬼问道：“什么好处？”
　　钟文麟道：“严必高的母亲向在下许诺，说如能寻获她儿子，将来继承了周吾福的财产后，愿以一千两银子酬谢在下。”
　　地灵鬼笑道：“这就对了。我知道若无厚利可图，谁肯干这种事？”
　　钟文麟窘笑一下，没有接腔。
　　地灵鬼仰起脸庞，着下巴道：“要找到严老大并不难，不过我最近很忙，恐怕无力帮忙……”
　　钟文麟已知其意，故作不懂道：“何兄最近在忙些什么？”
　　地灵鬼道：“赚钱！我正在为人做一桩事，每天有十两银子可得，如今若为尊驾去寻找严老大，岂不平白损失了十两银子？”
　　钟文麟立刻掏出一锭重足十两的银子，悄悄塞入他手里，笑道：“不成敬意，这点银子送给何兄喝茶，等找到了严必高后，当再重谢！”
　　地灵鬼老师不客气的把银子收下，微微一笑道：“咱们就把臭花说在前面，我要是替尊驾找到了严老大，尊驾还肯给多少？”
　　钟文麟犹豫了一下，反问道：“何兄要多少？”
　　地灵鬼伸出一个指头道：“我要这个数目。”
　　钟文麟道：“一百两？”
　　地灵鬼点头道：“不错！”
　　钟文麟面现难色道：“这个……太多了吧？”
　　地灵鬼笑道：“不多！我替你找到严老大，等于帮你赚了一千两银子，如今取你一百两，不过是十分之一罢了。”
　　钟文麟想了一会，毅然道：“好吧，咱们一言为定，你找到严必高，在下立刻付你一百两银子。”
　　地灵鬼道：“你可不能食言啊！”
　　钟文麟笑道：“绝不！”
　　地灵鬼嘿嘿一笑道：“上个月有个人托我干了一桩事，答应事成之后给我五十两银子，结果食言不给，我便把他扔入江中喂鱼。”
　　钟文麟道：“何兄放心，在下不是那种言而无信之人。”
　　地灵鬼道：“你住在那里？”
　　钟文麟道：“悦来客栈，九号上房。”
　　地灵鬼端茶一口喝下，起身道：“好。你回客栈去等候，一有消息，便去通知你。”
　　钟文麟站起拱手道：“是是，谢谢你了。”
　　地灵鬼摆摆手，扬长而去。


　　这是一间颇为宽大的船舱，中间摆着一张桌子，围坐着四个生相凶悍的人……
　　他们正在赌骨牌，场面很沉静，却充满一股诡谲和肃杀之气！
　　坐在靠舱口的一人，相貌最为凶恶，豹头环目，右眼是瞎的，满脸长着虬髯，粗犷而野蛮，全身上下笼罩着一片冷森森的杀气！
　　这时，舱门忽然开了，走下来一个渔夫打扮的中年大汉。
　　他下了舱房，谨慎地把舱门关上，然后趋近独眼大汉身边，轻声道：“严大哥，有人找您。”
　　独眼大汉一嗯，沉着地道：“谁？”
　　中年大汉道：“是地灵鬼何三。”
　　独眼大汉淡淡道：“叫他进来。”
　　中年大汉应了一声，立即开门探头出去，扬声道：“小何，你进来吧。”
　　俄顷，地灵鬼何三入舱来了。
　　他好像是走入了阎王殿，诚惶诚恐的走到独眼大汉身侧，跪下口头道：“小的何三，拜见严大哥。”
　　敢情这个独眼大汉便是江洋大盗严必高，他没有理睬何三，继续赌完一付骨牌，才开口道：“起来。”
　　何三恭声道：“是，多谢严大哥。”
　　说着，站立起来。
　　严必高冷峻地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何三哈哈腰，讨好卖乖的笑道：“严大哥，小的何三给您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严必高闻喜不喜，仍旧冷冷地道：“唔，是什么好消息？”
　　何三看了看在座三人，欲言又止。
　　严必高瞪了他一眼，道：“干么吞吞吐吐？”
　　何三发窘地笑笑道：“严大哥，此……此非说话之处……”
　　严必高道：“你但说无妨！”
　　何三犹豫着道：“这桩事对严大哥十分重要，最好还是找个地方密谈为佳……”
　　严必高一指在座三人道：“这三位都是线上朋友，你若有好买卖要通知我，当着他们面说出来无妨，他们不会插手的。”
　　何三摇头道：“不，不是好买卖，是有关江浦来的一个消息。”
　　严必高一听是家乡来的消息，便不敢等闲视之，当即按桌而起，向在座三人一抱拳道：“抱歉，今天到此为止，咱们明天再来吧！”
　　说着，把桌上一大堆银子装入一只钱囊，接着向何三一挥手，举步向舱门走去。
　　“且慢！”
　　座中一个面有刀疤的汉子，突然冷冷吐出这么一句话，同时把座椅移后移尺，似准备采取某种行动。
　　严必高突然转身，嘿嘿干笑道：“拼命三郎，你怎么啦？”
　　拼命三郎目露凶光，冷冷说道：“赢了钱就想溜，你太不够朋友了！”
　　严必高面容微沉，皱眉道：“这是什么话？你没听见何三说的话？他有要紧的事告诉我，我不能不去呀！”
　　拼命三郎冷笑道：“算了吧！这不过是你安排好的脱身之计，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他一边说一边把双手插入怀中，却仍端坐椅上，没站起来。
　　严必高浓眉一耸，悍笑道：“拼命三郎，你可是疯了？”
　　拼命三郎道：“没有！”
　　严必高咧嘴“嘿嘿”笑道：“你待怎样？”
　　拼命三郎道：“把银子留下来！”
　　严必高独目射出凶光，阴恻恻地道：“我看你是老寿星上吊，活的不耐烦了。”
　　拼命三郎道：“不见得！”
　　严必高怒瞪他半晌，忽然“哼！”的一笑道：“沉住气，你明天还有翻本的机会！”
　　语毕，又转身向舱门走去。
　　拼命三郎厉叱一声，藏在怀中的双手突地一扬，只听“嗖！嗖！”二响，便见两道闪光飞向严必高的后头和背心灵台大穴！
　　那是两把飞刀！
　　去势有若电奔！
　　但严必高虽然早有防备，只见他大笑一声，身形往旁一倾，提在右手上的钱囊顺势反手猛掷而出，喝道：“给你吧！”
　　钱囊“呼！”然一响，疾如奔雷，向拼命三郎直飞了过去！
　　那个钱囊装着数百两银子，远比飞刀为重，但去势却不比飞刀慢；拼命三郎的两把飞刀才“笃！笃！”的射上舱门之际，钱囊也已到了拼命三郎的身前——
　　拼命三郎万料不到严必高会掷出钱囊，待要闪避，已然来不及，但闻“蓬！”的一声巨响，钱囊结结实实的击中他的胸膛，登时打得他椅翻人倒，口中“哇！”的喷出一道血箭，直挺挺的躺着不动了！
　　那另外二人似被严必高的武功所震慑，面色一阵苍白，站着不敢妄动。
　　严必高冷然一笑，走去拾起钱囊，向那渔夫打扮的中年大汉一摆头道：“投入江里去！”
　　二话不说，便出舱去了。
　　何三慌忙跟去，追上他笑嘻嘻道：“严大哥，您好本事啊！”
　　严必高不答，一路越过几条连在一起做为踏板的旧船，登上岸上，沿江岸走了一段路，来到了一处僻静之处，才住足道：“好了，你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
　　何三笑道：“是天大的好消息。严大哥，您快要变成富翁了！”
　　严必高一歪脸，愕然道：“怎么说？”
　　何三吞了口唾沫，才又笑道：“严大哥请先告诉小的，你有没有一位舅舅住在金陵？”
　　严必高点头道：“有啊！”
　　何三问道：“他是不是叫周吾福？”
　　严必高讶然道：“是啊！”
　　何三又问道：“很有钱？”
　　严必高甚感惊奇，点点头道：“不错，我那舅舅的钱多得书也数不清——你怎么知道的？”
　　何三笑道：“令堂托人来找您回去，要您去继承您舅舅的财产！”
　　严必高神色一愣：“瞎扯么？”
　　何三忙道：“不，是千真万确的事。来人说您舅舅快要死了，他因没有子女又没有兄弟，所以决定把一半财产送给您！”
　　严必高摇头道：“我不相信！”
　　何三道：“唉唉，小的难道还敢跟您严大哥开玩笑么？”
　　严必高目光一凝道：“来人此刻何在？”
　　何三道：“在悦来客栈九号上房。”
　　严必高又问道：“他是何等样人？”
　　何三道：“是个教书的文人，名叫敖东海，他说是江浦乔员外家的西席，此番有事前来扬子江口，令堂便托他找您——严大哥的家乡有没有乔员外这个人？”
　　严必高点头道：“有。”
　　何三道：“这就证明那敖东海没说谎了。”
　　严必高还是不相信，皱着眉头道：“可是，我舅舅一向恨我入骨，他又是个一毛不拔的守财奴，怎么肯把财产送给我？”
　　何三笑道：“这是可以理解的，您舅舅的恨您，必是所谓的爱之深责之切。至于他一毛不拔，那也许不错，但他快要死了，常言道：‘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又不能把财产带入棺材，自然之友送给最亲近的人了。我看严大哥不用再怀疑了，请快随小的去见那位敖相公吧！”
　　严必高沉吟道：“如今各地官府都在悬赏缉捕我，说不定这是诱捕我的诡计！”
　　何三道：“绝对不是。”
　　严必高眼睛一瞪道：“你凭什么说得如此肯定？”
　　何三道：“如是诱捕严大哥的诡计，那敖相公应该是个会家子，但小的暗中观察过了，他的的确确是个文人！”
　　严必高想了想，道：“这样好了，你去告诉他，说我今夜三更在河神庙等他，叫他一个人来！”
　　何三笑道：“严大哥的意思是……”
　　严必高道：“我将躲藏在附近暗中观察，到时候他若一个人来了，我便现身与他相见，若有人跟踪而至，便表示他是六扇门中人，那时我要剥他的皮！”
　　何三点头道：“这样也好。”
　　严必高道：“好了，你去吧！”
　　何三说了声“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才转身向镇上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