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相聚一夕接使命　假扮渔郎渡太湖

 

2023-02-24 10:21:06   作者：辛弃疾   来源：辛弃疾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一早装打扮，借问太湖人，太湖出甚么？回答的只有一个字：“虾。”
　　在从前，太湖虾大都销往太湖四周的几个大市镇，像是无锡、吴兴、宜兴、苏州、吴江等地，如今却有一半运往上海，因为上海开埠了，便洋人也出现了。
　　现在，从黄浦江驰来一条小舟，小舟上人不多，年轻人与老太婆一共只有两个人。
　　年轻人不操橹，老太婆扭腰摆臀地站在船尾把橹摇得吱吱响，小船直往太湖中心荡去。
　　年轻人在整网，这网洞眼小，专为网虾的。
　　船在穿过几艘双桅大船之后，摇橹的老太婆甩了一下灰发，冷然地开口了。
　　“小方，你的事我本不多言……”
　　“所以你最好别多说。”
　　“小方，可是我关心你呀！”
　　“别太关心我，因为我自己都不关心我自己。”
　　老太婆摇头一叹，道：“小方，你也不想想，多危险呀，叉不是在陆地上，你……”
　　年轻人面无表情地道：“你怕了？”
　　老太婆嗤之以鼻地道：“怕？怕甚么？老娘今年五十整，半百一过，就如身子下土一半，我他娘的怕甚么？便真完蛋也不算天寿……”
　　年轻人仍然在整网，闻言淡淡地道：“那就别再说些空话了。”
　　老太婆道：“空话？我说小方，我担心的是你呀。”
　　年轻人道：“我说过，别为我担心。”
　　老太婆道：“怎么能不为你操心？我江大姐可是看着你长大的，我能不为你操心？”
　　年轻人微微一笑，道：“我已经长大了。”
　　江大姐道：“你的心也大了，连你在干甚么也都不告诉我，你拿江大姐当外人了。”
　　年轻人道：“我把大姐当最亲的人。”
　　江大姐叱道：“狗屁，有事你才找我！”
　　年轻人道：“所以你才是我最亲的人呀！”
　　江大姐一声叹，道：“小方，我知道你的刀法好，我也知道你够水准，但你的水中功夫就差远了。”
　　年轻人道：“江大姐，咱们相识多久了？”
　　江大姐道：“你八岁的时候老大姐就认识你了。”
　　年轻人道：“二十一年了。”
　　他叹口气，又道：“江大姐，我曾经在十几岁的时候想过……想……”
　　江大姐道：“想过甚么？那时候你大姐我也正是风光的时候吧。”
　　年轻人道：“不错，那时候你在江口有机房，下人也有二十多，当时我十一二岁吧！”
　　江大姐道：“你在我身边打杂。”
　　年轻人道：“那时候我心中常想着，你若是我娘那该有多好！”
　　江大姐忽然一怔，但旋即又道：“不，你若当我儿子，就不会跟那人去了，你学了一身本事，我都不是你的对手，若你跟我，必然把你埋没了。”
　　年轻人道：“江大姐，过去的别再多说了。”
　　江大姐道：“小方，你从江口把我找来，只说要杀白长江，你又不告诉我为甚么，我还是湖里湖涂的跟你来了。我说小方，若说杀别人我不担甚么心，但白长江不是好对付的人，他的活动在水上，姓白的只一出动，大船之外尚有两条快船维护安全，别说是杀他了，便是想接近他也很难。”
　　年轻人道：“所以我想到大姐，我一共想了两天半。”
　　江大姐道：“你拖我下水了？”
　　年轻人笑笑，道：“我们俩一齐下水。”
　　江大姐道：“小没良心的。”
　　她把橹摇得更起劲了。
　　她把垂下的灰发又一甩，道：“大块吃肉不想我，手端破碗让我们，你个小方呀，我真拿你没办法。”
　　年轻人吃吃笑了。
　　他把一块细眼网往船头推去，回身拍拍手，道：“江大姐，咱们已来到太湖，你可得替我出主意。”
　　他走近江大姐，笑笑又道：“我知道江大姐的点子比我的刀还灵光。”
　　江大姐道：“你是找我为你出点子的？”
　　年轻人道：“不错！”
　　江大姐忽然低声问：“那么告诉我，你为甚么要杀白长江？”
　　年轻人低头了，他不回答，一副无奈的神情直视着水面。
　　江大姐立刻又问：“那么，你总可以告诉我，以你的孤傲，你为何人操刀？”
　　年轻人把头稍抬，他仍然不开口。
　　江大姐摇摇头，道：“唉，小方，你的这种表现，令大姐的心好痛。”
　　年轻人道：“我说过，别为我担心。”
　　江大姐道：“见你这样，我怎能不为你担心？你必然受制于人了，小方，你知道大姐多么想你快乐呀！”
　　这时候红日自水面上来了。
　　这时候湖面上忽然霞光万道，景色美极了。
　　年轻人忽然双目一亮，他遥望着那一轮红日，笑了。
　　仿佛他突然变了一个人，一个自苦闷中脱出来的人似的，倒今摇橹的江大姐愣了一下。
　　江大姐也遥望向东方，东方只有太阳光。
　　江大姐低声向年轻人，道：“你怎么变得快乐了？是给大姐看的？”
　　年轻人不说话了。
　　他轻轻地坐在船边上。
　　他的脸上好风光，目不转睛的看着东方，仿佛东方有甚么奇景出现了。
　　江大姐也茫茫然的看向东方，那刺目的旭日把她一双老眼眯成一条缝。
　　“你……在看甚么？”
　　年轻人不回答，因为……
　　因为他的心中正想着一个人一阿红。
　　这年轻人不是别人，“无影杀手”方中天是也。
　　是的，方中天来了。
　　他来执行任务的，他的任务便是狙杀白长江。
　　此刻，他又看到了旭日，便也想到了他最爱的阿红，江大姐的话他当然未听到，因为他已专心在看着美艳的光彩，也想着阿红那种令人迷死的动作。
　　江大姐再看东方，湖面上连只小船也没有，她摇摇头立刻大叫了。
　　“喂，小方，中邪了？”
　　方中天当然没中邪，他却也被江大姐的一声吼叫而醒过来了。
　　“大姐，你说甚么？”
　　“你是不是中邪了？”
　　“中邪？哈……”
　　“我问你话你装哑呀3”
　　“你问我甚么？”
　　“你看甚么？”
　　方中天哈哈笑起来了。
　　江大姐道：“笑甚么？你茫然地看甚么呀？”
　　方中天道：“江大姐，我看日出呀！”
　　“日出有甚么好看的？”
　　方中天指着霞光万道，道：“江大姐，你看，那光和热多美呀，还有那令人眼花缭乱的光芒，醉人极了。”
　　江大姐吃的一笑，道：“杀手变成诗人了，你莫非也修文呀！”
　　方中天却不理会江大姐的话，他仍然遥望着太阳，道：“真迷人，美呀！”
　　江大姐道：“天天都有，甚么迷人的。”
　　“你不懂。”
　　“你又懂甚么？”
　　“江大姐，如果日光之中有一位仙女，你就觉得它美极了。”
　　江大姐叱道：“小方，你神经病了？”
　　方中天道：“我比谁都清醒。”
　　江大姐道：“日光之中有女人，这个女人一身火？”
　　方中天抚掌大笑，道：“对，对，对，那姑娘必然一身火，美呀！”
　　江大姐道：“不美。”
　　一怔，方中天道：“为甚么？”
　　江大姐道：“你想想就知道，太阳之中如果有女人，那女人还有人敢拥抱吗？”
　　方中天又笑了。
　　他笑指东方，道：“火辣辣的美，那才是赤裸的，我爱那种美。”
　　江大姐哼了一声，道：“难怪小青你就不爱她，是的，她太文静了，你如果不逗弄她，她永远文静。”
　　方中天一笑，道：“别提小青，江大姐，我如今过的日子惬意呀！”
　　江大姐道：“如何惬意？”
　　方中天又摇头了，他是不会把阿红之事说出来的。
　　船在移动，湖面上发出“叽喳”声，江大姐的动作慢下来了，她见方中天躺在矮舱篷内之后，她就不用力了。
　　这时候从西北方来了几艘双桅快船，江大姐只一看便笑了。
　　“小方，起来吧！”
　　“甚么事？”
　　“撒网呀，休忘了咱们是干甚么的。”
　　方中天撑起身子抬头看，他哈哈笑了，道：“好，撒网吧！”
　　他跳出矮舱，托起那堆鱼网，匆匆地站在船头上。
　　只见他甩动双臂用力闪晃着。
　　“嗬……”
　　绳网甩出去了，那江大姐立刻把橹往侧拨，这是要渔网不被船纠缠住。
　　捉鱼的人都知道这一手，江大姐当然也知道。
　　就在方中天用力收网的时候，七条双桅快船驶过来了，这些船上堆了不少货，只一看就知道是往上海运的。
　　前面的快船没有货。
　　船上的桅顶悬挂着一条黑龙小旗，那正是太湖龙帮的标识旗，只要有龙帮的船，货在太湖就平安，那也看得盗船干瞪眼……谁敢插手打劫？
　　方中天收网，他也看到那旗帜了，只不过他的嘴角撩起一丝冷笑。
　　江大姐这头一网，只有几条小鱼与十几只虾，他对江大姐千千一笑。
　　“不够瞧。”
　　江大姐笑笑，道：“凑和着吃粥也够了，咱们这是醉翁之意不在此呀！”
　　方中天在整网了，远处传来一声吼：“让路！”
　　这吼声还真大，只见第一艘船的船头上，有个青衣大汉挥动着手中的刀抡个不休。
　　江大姐赶忙再摇橹，她往一边避闪着。
　　其实，龙帮只有一条船，后面的六条是货船，太湖水面他们保镖送货，这几年附近的州县都知道。
　　货船湖面行，任何大小船只都得闪一边。
　　方中天不撒网了，江大姐拚命在摇橹，他无法往水中下网。
　　方中天看那些快船飞一般地自附近驶过，他的脸皮却也绷得紧了。
　　小船不动了，江大姐把吃的端在船头上，她与方中天二人对坐着。
　　“好的没有，吃饱肚皮还不缺。”
　　方中天笑笑，道：“江大姐，你知道我不怕吃苦的。”
　　“你小时候挨过饿。”
　　方中天道：“是你把我收留在身边的。”
　　笑笑，江大姐道：“有良心，没忘记。”
　　方中天吃着米饭一声笑，道：“我回报，但你却一再的加以拒绝。”
　　江大姐道：“只要你有能力回报就令大姐我高兴，大姐又不缺甚么，唉……”
　　方中天放下碗，道：“江大姐，你叹气？”
　　江大姐道：“如果你能成个家，过太平日子，江大姐便笑了。”
　　方中天道：“刀口上舐血的人，有甚么资格成家了？我这条命与刀已结合了。”
　　江大姐道：“所以我叹气，小弟，凭你的本领，你便是讨上三妻四妾也有呀。”
　　方中天低头了。
　　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呐，他当然想有个家，可是，他能吗？”
　　江大姐太关心他了。
　　赧然一声干笑，方中天猛吸一口气，道：“江大姐，咱们快到湖心了吧？”
　　江大姐四下看看，这烟波浩瀚的太湖水上甚么也看不见，便那七艘快船过午也不见了。
　　“咱们快到湖心了。”
　　“龙帮总堂口不是在洞庭山吗？”
　　“在洞庭山半坡上，七层大院远远就能看见。”
　　方中天道：“三大龙堂也在吗？”
　　江大姐道：“分散在洞庭山三面，至于九小龙堂，那是在太湖四周的岸上了。”
　　方中天道：“白长江真会布置，也十分严密。”
　　江大姐道：“你却要冒险刺杀白长江。”
　　方中天双眉一扬，道：“白长江非死不可！”
　　方中天又撒网了，这就叫千甚么吆喝甚么，既然打鱼，就要像打鱼郎。
　　如今方中天不但打鱼，而且连他的一身装扮也是个土里土气的打鱼汉。
　　只不过他与江大姐二人的运气还不错，天黑的时候，他们已网了二十多斤鱼虾。
　　他们不是来抓鱼虾的，他们是刺杀白长江的，却弄了一堆鱼虾在小舟上。
　　这就叫无心插柳柳成荫，江大姐做晚饭，她尽挑大个儿的为方中天煮在小锅里。
　　就在二人正吃着晚饭的时候，附近突然出现一条快船，江大姐已对方中天使眼色了。
　　方中天当然也发现来船了，那船往他们小舟驶来了。
　　来船来有半里远，船上大汉已吼叫了。
　　那叫声似打雷，附近水上的野鸭也飞上天。
　　“停船！停船……”
　　江大姐不摇船了，她省省力气坐下来了。
　　方中天低声道：“江大姐，你看他们是干甚么的？”
　　江大姐道：“强盗，也许是水上恶棍，要不然他们就是龙帮的人……”
　　方中天刚要说甚么，那快船已到了小舟边，只听得“轰”的一声，小舟几乎被撞翻，却被方中天暗中以千斤坠停住了。
　　从快船上跳下两个大汉，两个大汉的手上举着刀。
　　“娘的皮，你们干甚么的？”
　　江大姐笑脸迎上，她指指一个木桶笑道：“穷苦人家没赚头，小鱼小虾填肚子呀！”
　　另一大汉站在方中天面前，手中刀尽在方中天的面前左抡右晃地道：“湖哪面的人呀？”
　　“东面的……”
　　“出来几天了？”
　　“今天一大早。”
　　“弄到多少呀？”
　　方中天手指木桶，道：“全部在里面。”
　　大汉低头往桶中看，伸手在桶中捞，小虾一个也不要，鱼儿尽挑大的。
　　他挑一条便往快船上抛，他一共抛了十多条，条条都有一斤多那么重。
　　江大姐不开口。
　　江大姐也示意方中天别发火。
　　方中天淡淡地站在一边，他双手下垂，一付土里土气的样子，他甚至还傻呼呼地一笑。
　　另一个大汉奔矮舱，刚伸进头，他便嘿嘿地笑了。
　　“哟！这个罐里是甚么，香味溢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