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两女嫁爹

 

2024-08-05 15:24:47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莫其奇到了家，家在一条巷子里，有一条小街，那是最破烂的一条街，从前莫其奇早早把这条街上的一排破房子买下，领老妻去看。莫妻说道：“你身为丞相，真是活得腻了，来看这种房子做什么？就是我家的家人，也不会来这套房子住。”
　　莫其奇大笑，说道：“是吗？你要是住在这种房子里，就不能住了吗？”
　　莫妻看看他，不知他心里怎么想，说道：“住就住，你来住我就来住。”
　　莫其奇一叹，说道：“我能来此处住，算是福气了。”
　　后来，当孝宗即位，第一件事便是大赦天下，再做的一件事，就是起用主战派，罢莫其奇。
　　莫其奇很快就走了，他住在这套房里。他的二十几个家人都与他住在一起，他们与他休戚与共。
　　莫其奇到了家，已是掌灯时分，这些时老妻见他从不出门，只今天出去，一个时辰不到便回来了，就问道：“你去哪儿了？”
　　莫其奇不答，只是一叹，握住其妻手说：“我今天要喝一点儿酒。”
　　二十三人坐下，有莫其奇的儿子，有他的孙子，有莫家的家人，有几个人都是莫其奇救来的人，他们从前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
　　莫妻说道：“老爷今天要喝一回酒，大家都喝酒。”
　　家人皆震惊，要知道只有老爷只有喝三次酒，一次是他杀了岳飞元帅的那一天夜里，他回来喝酒，喝得醉了，总说：“人生无常，人生无常啊。”再一次就是秦桧死了，他喝了一回酒，哭了。家人劝他，他说道：“我不是哭秦桧，我是哭我自己啊。”
　　莫妻当时哭着问他：“老爷怎么哭自己？”
　　莫其奇说道：“秦桧死了，我身后无大树，再有风波，我当其冲了！”第三次是他罢相，他喝了一回酒，说道：“可惜我莫其奇，一生有奇才，终不大甲，就是做了一回丞相，也是没大功劳啊。”
　　治世做良臣，便不如乱世做忠臣，那才是轰轰烈烈，一生无亏！但莫其奇也没扪心自问，他能不能做得乱世良臣。
　　家人都看着他，领养的孤女莫秀秀说道：“爹怎么那样沮丧，就是一死，也不值得如此啊”
　　再有领养的养女莫心心说道：“爹就是一死，一生也轰轰烈烈，你杀岳飞，助高宗扶社稷，民户增九十万户，天下人皆知，都是爹的功劳。”
　　莫其奇端着酒杯，手也抖，他说道：“人生无常，谁为你罪人记功？我想，不久圣上会下旨，诛杀我满门了。”
　　莫秀秀笑了：“爹不怕居陋巷，自也不怕诛杀。爹什么都不怕，我们怕什么？当初爹从街上领我们回来，就是拣了一条命，如今再把这条命赔爹，有什么了不得？”
　　莫心心说道：“爹有一罪，但也有千功，谁也不说爹的功劳，这不公平。我们只赔爹，来一个公平罢了。”
　　莫其奇说道：“我是莫其奇，我一生不幸，是正逢奸相专权。古人说，太平治世，则仕；人逢乱世，则避世。我不想避世。方有今天。我打算今天夜里自尽，这便是救我一家的主意。”
　　二十二人都是哭泣，哭得泪眼涟涟，齐跪在地，叫道：“老爷、老爷，莫非没法子了么？”
　　莫其奇也流泪，说道：“没法子了，我已是年近花甲之人了，有什么法子可想？只索一死，可救家人。”
　　莫其奇的两个儿子反不如他人更有骨气，只是一味地哀哭。
　　莫其奇说道：“我与老妻是只有一死，但我得留下我的儿子，谁愿意与我一齐自尽，以保莫家”
　　莫秀秀笑说道：“自是有我，莫家有女。”
　　莫心心也道：“还有我，也是莫家的女儿。”
　　莫其奇道：“我写一道奏章，要写得哀切，我自尽后，此章必上达天听。皇上看了，心里有数，他必哀悯我，怜我心意，从此不再追究莫家人，你们就可逃过此难了。”
　　众家人伏地而哭。莫其奇对着妻子跪下：“夫人，真对不住你，让你不得善终。”
　　老妻苦笑：“你莫大人从来都是想着我的，你去地狱，我也一齐去，有什么好抱怨的？”
　　当下莫其奇喝醉了，他带醉回到了后院，他抱着老妻要求欢。老妻说道：“你要死了，我替你招两个女子来，你与她们一齐欢乐，好不好？”
　　莫其奇大声一叹，说道：“不瞒夫人说，从前也是有那贼心，没那贼胆。到了要死时，还真个有些遗憾。”
　　老妻含泪说道：“说吧说吧，真个就来了，你到死时，还是有贼心，怎么说没贼胆？”
　　莫其奇说道：“我一生，最怕对不住的就是你。你跟我一生，头发都白了，受了那么多的苦楚，有什么好处？可你没怨言，一直好好跟我，我就得对得住你。不然我召妓游狎，有什么不可？”
　　莫其奇确是官场上最清廉的官，他从不游教坊，也从不召妓，只是一心守家，是有名的怪官。
　　莫夫人说道：“我在死前替你召两个妓女来，好不好？”
　　莫其奇此时也喝醉了，说道：“好，好！”
　　莫夫人走出来，两女正在屋前静待，莫夫人流泪，捶胸说道：“我对不住老爷啊，我要替他找一个小妾，早早就有了乐子，可如今怎么办？”
　　两女忙问其故，莫夫人说：“从前不愿有侍妾，如今要死，却有一份闲心了，我怎么办？住在这种屋子，如此境地，谁会来帮衬老爷？”
　　两女看着夫人，忽地跪下，说道：“娘啊。有一句话，你答应我们吧？”
　　莫夫人不知她两人要说什么，便说道：“你们说，你们说。”
　　两女说道：“我们只是爹收养来的，哪里有什么血缘？不如我们不做爹的女儿，只做爹的侍妾，死了也陪爹去。”
　　莫夫人流泪，知道两女都是好心。但她断然道：“这可不行！”
　　莫秀秀说道：“娘真个呆了，爹一生苦，都为了我们，到了他死，反不快活。有那等遗憾，有什么好？娘也是一个通达之人，不然爹怎么会做得这等大事？莫不如娘允了我们两人，也算让爹快活了一回。”
　　莫夫人只流泪，被两女说得不出声了。要知道两女都不小了，但她两人都长得不那么俊秀，莫其奇做丞相时，人人巴结，都看得不中意。如今知道，要再嫁人，也是难了。
　　莫心心说道：“娘也知道，我与秀秀一生枉做女人，如今要跟了爹去，也尝尝做女人的滋味儿。娘就答应，好不好？”
　　莫夫人骂道：“臭丫头，怎么能想出此法子来，不怕天打雷劈？”
　　两女苦笑：“娘啊。爹不在意自尽，到了枉死城，自有人帮他说好话，他做丞相，增了九十万户呢。可我们做了什么恶事好事，什么事都没做，我们不要做爹的女儿，只要做一回爹的侍妾。”
　　莫夫人在哭、她看着两女打扮，心乱如麻。两女如出嫁，正在忙碌。莫府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人人嗟叹，就只瞒着两个少爷，他们两人睡得死死的，不知此事。
　　到了夜时，莫其奇酒醒，看着莫夫人，说道：“莫哭，莫哭，你要不愿意自尽，我自己一个人走。”
　　莫其奇乘着酒醒时，挥笔立就一道奏章。写着写着，自己竟是流了几回泪水，哭得不亦乐乎。他心内苦衷，笔下却是华文，写得洋洋洒洒，竟大是如意。他挥笔写就奏章，喟叹道：“此章可达天听，我莫家有后。如不能达，我莫氏一门尽死在此了。”
　　他再对莫夫人说道：“我一生写就无数奏章，只有此章最是辉煌，我心里得意。拿酒来！”
　　莫夫人给他再饮一杯酒、轻声说道：“不能再饮了，饮了误事。”
　　莫其奇说道：“对了，夫人，我们两人如何自尽？要服毒，还是上吊？服毒有些难看，上吊受苦，只不知道哪一种好些？”
　　莫夫人也破涕为笑，说道：“怎么死还不是受罪，人不得善终，只能受罪。”
　　莫其奇跪在夫人面前，说道：“夫人，有劳了。”
　　莫夫人抚摸着他的头，说道：“老爷，你苦了，你苦了。”
　　莫夫人拿来了两杯酒，说道：“喝一杯酒，便走。”
　　莫其奇知道这就是毒酒，知道一饮下去，他与夫人便会死。他说道：“夫人。我们对着饮。”
　　莫夫人笑笑，两人对面跪下，一饮而尽。
　　莫夫人死了，她嘴角流血。说道：“老爷，对不住，我对不住你，我最后办了一件事。你要原谅我。”
　　莫其奇说道：“我原谅你，一生至此，我们彼此相扶，有什么不原谅的？”
　　他扶着夫人，夫人咕咚一声，身子倒地。
　　莫其奇觉得他的头热，头疼欲裂，他在轻声地叫，但也怕有人听得见，那时更是难堪。他只轻声呻吟，听得他呻吟，两女扑过来，跪下看他。莫其奇平时对两女最好，他说道：“爹不行了，你们扶我躺在娘身旁。”
　　两女却不听他，只扶他躺在床上，再去抬娘。莫夫人的身体反是软的，只是已死。两女悲泣，再笑说道：“爹，娘走了，娘有一个嘱咐，爹不能不听。”
　　莫其奇看她两人打扮得好好的，原以为是死前的盛装，但他此时忽地明白过来，他喝道：“不行，不能坏我名节！”
　　莫秀秀笑说道：“爹的名节、除了秦桧，便是最坏，有什么可再坏的？”
　　莫其奇一想也是，他失笑道：“对啊，我就是天生的大坏蛋，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有什么再坏的？”
　　莫心心说道：“爹是周傥男子，不然也不会有如此大作为。我们佩服爹，只是跟爹死一回，连女人都没做过，心里有亏。爹不能让我们有亏而死，我们是陪你而死，你总得有些体恤吧？”
　　莫其奇隐隐变色，叫道：“什么事儿都可做，但有些事不能做！我当初领你们来家，是因为你们无着落，要你们长大成人，决不能成为我莫其奇的禁脔，天地看得见，此心无私！”
　　莫心心说道：“爹无此心，我们两人有意，爹反正要下地狱，就去好了。”
　　两人心志坚决，莫其奇此时肚腹内忽地热灼，他知道是中了莫夫人的计了，他可能是酒醉后说了什么，莫夫人才听他的，他叫道：“酒醉后的胡话，怎么信得？”
　　莫秀秀说道：“酒醉吐真言”
　　两人扶着莫其奇，便都脱下长衣，再脱亵衣。莫其奇还不敢叫，大声道：“坏我名节，该死，该死！”
　　两女心也惶惶，此时心境，谁个能知？本来莫其奇也不该有什么心思，他此时看着老妻死在床侧，怎么能有心再做那淫乐之事？但他是服下了春酒，那心内烧灼，非常可比。他的唇烧得干焦，看着两女，似乎看到了教坊的乐女。他说道：“美……美不胜收。”
　　待得两女偎近，莫其奇早就昏谵。他说道：“天下之大，有谁知莫其奇苦心，有谁知道莫其奇苦心？！”
　　他哀哀而哭，被莫秀秀扶着、与莫心心交媾，他忘了苦恼，一心求乐。
　　天很晚了，有一个死人在身旁，但他们不知，他们沉忘了一切。再过一会儿，他们也都是死人了。有什么要紧？
　　两人的温柔，似乎比教坊里的任何美女都可人，莫其奇大呼道：“平生最乐，平生最乐！”
　　两女心里流泪，知道他一生最苦，只是得一奸臣名份，心有不甘，但他跟随秦桧，不做奸臣，能做什么？再说他只是杀了岳飞，便是一大罪！
　　待得药劲过了，莫其奇躺在床上，他回头看着老妻，悄然流泪，两个女人也不理他，只是流泪。她们躺在那里，在流眼泪。她们知道，这一生完结了，与莫其奇的交媾，使得她们更知道人世美妙，此生一始，便是结束，于心何甘？
　　莫其奇说道：“你们可以不死。去教坊做女人。就是我死了，你们此生最可怕的，也就是去教坊做女人。”
　　莫秀秀看看莫心心，两人失声而笑，说道：“多谢老爹！只是做了那种女人，夜里梦见老娘，怎么说？”
　　莫其奇无话，看着两女对面而跪，说道：“到了阴世，对得起老娘，老娘吩咐，没有不做。”
　　她两人再看看莫其奇，此时心境，再不复是面对恩人了，反是看到了莫其奇的丑陋：他只长着一撮鼠须，面颊极瘦，眼睛无光，不是一个奸邪相是什么？但从前可不是这样看，可能是与他交媾后心境更是平和的原因吧？
　　莫秀秀说道：“爹，到了地狱，我也不悔。”
　　莫心心说道：“我更不悔。”
　　她两人服毒自尽，莫其奇只是瞪眼看着，呆呆看着，不动声色。
　　待得她两人自尽了，他大笑道：“夫人，你怎么了，到死时还一时糊涂，弄些这种事要我莫其奇担罪名！”
　　但他再三看周围，看四外无人，他抚摩着莫秀秀的身体，摸着莫心心的身体，说道：“也难为你们了，真的很难为你们了！”
　　他再流泪，老泪横流。
　　他再去看老妻，说道：“我要走了，我要与你一起走，你在奈何桥上等我一等。你一定会等我的，是不是？”
　　他挥手一下，似斩断尘缘，他拿起妻喝剩下的一半酒杯，饮下去了。他才知道夫人为什么要只喝下半杯酒，这才是留给他的，他一定得喝。
　　天亮时，莫家的门前站了许多人，他们看着莫其奇家，一时家内四人齐自尽，成里巷大事，里长来去，请仵作验尸，知道都是自尽。但看着那莫秀秀与莫心心都是自尽前行过房，便有些诧异，但听得莫府人的哀哀哭声，心道：他是落魄官员，有些蹊跷，也不要再说了，我再说出去，岂不是落井下石？
　　官员问道：“有什么奇异处？”
　　仵作跪禀道：“没有什么事，都是自尽，都是服毒而死，都是一种毒酒。”
　　官员答应，只有仵作心内纳闷：为什么莫其奇与两女都先饮春酒，再喝毒药？为什么莫夫人只饮毒药，不喝春酒？真是怪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