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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8-10 12:46:57   作者:阿瑟·黑利   来源:阿瑟·黑利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梅尔·贝克斯菲尔德肯定,自己今晚绝对去不了市里了。
  他这会儿正在夹楼行政办公区的办公室套间里,一边深思,一边用手指敲打着办公桌。他刚刚跟人通过电话,了解了航空港运行的最新进展。
  30号跑道还被那架墨航的飞机堵着,依然无法使用。因此,可用跑道上的情况变得非常紧急,空中和地面的航班延误更严重了。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很有可能被迫宣布关闭航空港。
  与此同时,飞机继续在梅德伍德上空起飞,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前来投诉的梅德伍德住户都快把航空港总机电话还有空中交通管制中心的电话打爆了。梅尔还听说,有很多人眼下正在开他今晚早些时候听说的那个抗议大会;塔台主任几分钟前告诉他,据说他们今晚还打算来航空港集体示威。
  梅尔闷闷不乐地想:把几个示威者踩在脚下,才算解气。
  一个好消息是:刚刚已经宣布解除了三类紧急情况,那架遇险的空军KC–135此刻已经安全着陆了。但是,解除一起紧急情况并不代表另一起紧急情况不会开始。一个小时前,梅尔在机场上感受到的那种模模糊糊的不安和不祥的预感,并没有消失。那种感觉说不出也道不明,依然让他十分苦恼。就算不是因为这个,其他情况也需要他继续留在航空港。
  当然,辛迪还在慈善晚会上等着他来,最后她一定会大发雷霆。反正迟到了也会惹她发怒,干脆不出现,要打要骂随她好了。他决定先承受辛迪的第一波怒吼。之前打给市里他妻子那边的电话号码还在兜里的那张小纸片上。他把那张纸拿出来,拨通了电话。
  跟之前一样,几分钟后辛迪才过来接电话,而且出人意料的是,她的语气不再像之前通电话时那么怒气冲冲,只剩下冰一般的冷漠。她默默地听梅尔解释完为什么必须待在航空港。梅尔没想到辛迪并不打算跟他争论,因此话说得结结巴巴,硬讲出来的理由连自己也不能完全信服。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辛迪等了一下才冷冷地问道:“你说完了吗?”
  “完了。”
  感觉她在和一个极其讨厌而且疏远的人说话似的。“我一点儿都不惊讶,因为我原本就没指望你会过来。你说你会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和以前一样又在撒谎骗人。”
  梅尔生气地说:“我没撒谎,以前也没有。今晚,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你的晚会我参加过多少次。”
  “你刚刚不是说你已经说完了吗?”
  梅尔只好住口。说这些又能有什么用呢?他无可奈何地让步:“那你继续说。”
  “我想说的话被你打断了,也和以前一样……”
  “辛迪,别这么说!”
  “……就知道你在撒谎,给我机会好好考虑一下。”她顿了一下。“你说今晚会待在航空港。”
  “我就是这个意思。”
  “待多久?”
  “到半夜,或者一整夜。”
  “那我到你那儿去。你等着我。”
  “听我说,辛迪,这样不好。时间和地点都不合适。”
  “时间,我们说合适就合适。我要跟你说的事,随便在哪儿说都一样。”
  “辛迪,你讲讲理好吗?我知道有些事我们得谈谈,但不是……”
  梅尔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自己在跟自己说话。辛迪已经把电话挂了。
  他把电话放好,坐在安静的办公室里陷入了沉思。之后,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拿起电话,拨通了家里的号码,这是他今晚第二次往家里打电话了。之前是瑞贝塔接的电话。这次是塞巴斯蒂亚尼太太接的,她常来替他们照看孩子。
  “我没别的事,就是想问问,”梅尔说,“家里没什么事吧?两个小姑娘都睡了吗?”
  “瑞贝塔睡了,贝克斯菲尔德先生。莉比正准备睡。”
  “我能跟莉比讲几句吗?”
  “那……就一会儿啊,你得保证快点儿。”
  “我保证。”
  梅尔知道,塞巴斯蒂亚尼太太一向爱教训人。只要她一来,别人就得绝对服从,不仅仅是孩子们,整个家都要听她的。梅尔有时候暗自怀疑,不知道塞巴斯蒂亚尼太太和她丈夫结婚以来有没有出现过感情问题,她那胆小如鼠的丈夫只露过几次面。估计不会。塞巴斯蒂亚尼太太永远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他听到莉比光着脚丫跑来接电话。
  “爸爸,”莉比说,“我们的血是在身体里面一直流,流到永远吗?”
  莉比的问题总是别出心裁,非常有趣。她总能找出一些新问题,好像找到的是圣诞树下的礼物一样。
  “不是永远,宝贝,没有什么是永远的。只有你活着的时候才会流动。你的血已经来回流动了7年,从你有心跳的时候就开始了。”
  “我能感受到我的心,”莉比说,“在我的膝盖里。”
  梅尔原打算跟她说人的心脏没长在膝盖里,再解释一下脉搏、动脉和静脉都是怎么回事,但转念又改了主意。以后,有的是时间解释这些。只要能感受到心跳就好,管它在哪儿呢。莉比的直觉很准,会抓重点。梅尔常常觉得,她那双小手一伸,就能抓到闪闪的真理。
  “晚安,爸爸。”
  “晚安,小宝贝。”
  梅尔依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打这一通电话,但他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
  至于辛迪,只要她下了决心,就一定说到做到,所以今晚她极有可能来航空港。也许她说得没错。他们确实需要解决一些根本问题。比如,他们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现在是否还要为了两个孩子继续维持这个空壳。让她来航空港谈也好,免得让瑞贝塔和莉比听见,之前两人的大声争吵她们已经偷听了太多了。
  此时,梅尔并没有什么具体的事要做,只能在这儿干坐着,看别人有没有需要。他从办公室里出来,走到行政办公区,俯瞰下面的航站楼大厅,里面依旧熙熙攘攘,忙个不停。
  梅尔心想,过不了多少年,航空港大厅必然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必须尽快改进目前旅客上下飞机的这种低效形式。光靠乘客自己走上去或走下来,实在太麻烦,也太慢了。一年又一年,每架飞机的花费越来越高,动辄上百万美元,而且它们闲置在地面上的成本也在日益增长。飞机设计师和航空公司的规划师都力图增加飞行时长,以此创造更多收入,同时减少飞机待在地面的时间,因为这段时间是无利可图的。
  目前,美国航空公司提前装载空运货物用的是“空运集装箱”,已经计划在此基础上使用“乘客集装箱”。其他航空公司也有各自不同的集装箱体系。
  空运集装箱是一个个独立的隔间,大小正好卡在喷气式客机的机身内部。每个集装箱都会提前装好形状大小不一的货物,然后被抬到和机身同样的高度,几分钟内即可装进机舱。和传统客运飞机不同的是,货运飞机的机舱内部通常都是空的。如今,一架满载货物的运输机到达航空港货运站后,机舱内的集装箱就会被全部卸下来,再装上新的。一整架飞机用最少的时间和人手就能迅速完成卸货、装货,再次起飞。
  “乘客集装箱”是在这一理念基础上改良而成的,梅尔曾经看过这类设计图。乘客集装箱内是一个个小而舒适的客舱,里面有座位,乘客会在航空港登机处就座。然后,整个客舱会被放在传送带上——和目前传送行李类似——送到停机坪上。乘客可以坐着不动,跟整个客舱一起被送进几分钟前刚刚抵达的飞机机舱内,而这架飞机在此之前已经把装着到港乘客的客舱卸下来了。
  “乘客集装箱”进入机舱后,他们原来的客舱窗户正好和飞机本身的窗户相匹配。每个客舱尾部的门都可以打开,这样乘务员和乘客就可以自由出入其他客舱。配备有新鲜食物和新乘务员的空中厨房也会单独成舱,送进机舱内部。
  把这种“乘客集装箱”系统稍作改进,就可以把乘客集装箱送达市区,或者乘客无须离开座位就能换乘其他飞机。
  与此相关的一个理念是“空中休息室”,洛杉矶已经开始着手研发了。每个休息室能承载40位旅客,既像巴士,又像直升机。可以依靠自身动力在当地的郊区或城市街道上穿梭,到达当地直升机机场后就成了巨型直升机下面的一个机舱——整个客舱可以快速来往机场。
  梅尔·贝克斯菲尔德思忖着,将来这些都会实现。即便不完全一样,也十分相近,而且很快就能看到。对那些在航空领域工作的人来说,最让人着迷的莫过于看着那些异想天开的美梦很快变成现实。
  突然,楼下大厅里传来一声叫喊,打断了他的思绪。
  “嘿,贝克斯菲尔德!嘿,上面那个人!”
  梅尔用目光搜寻着喊声的来源。楼下的50多个人一脸好奇,不知道在叫谁,都向上抬起了头,这下可更难找了。过了一会儿,梅尔找到了喊他的人。是伊根·杰夫斯,一个瘦高个的黑人,身穿浅棕色休闲裤和短袖衬衫。他挥动着结实有力的棕色臂膀,着急地比画着。
  “你赶快下来,贝克斯菲尔德。听见了吗!你有麻烦了。”
  梅尔笑了。杰夫斯有在航站楼里擦鞋的许可证,在航空港可是出了名的人物。他长得不怎么好看,大大的笑脸上带着一丝挑衅的味道。他平时总是口无遮拦,但你又拿他没办法。
  “我听见了,伊根·杰夫斯。要不你上来吧?”
  他笑得更厉害了。“想都别想,贝克斯菲尔德!你别忘了,我是一个租户。”
  “我要真忘了,估计你就该给我读《民权法案》了。”
  “没错,贝克斯菲尔德。现在,你赶紧给我滚下来。”
  “这是我的地盘,你说话可得注意点儿。”梅尔被他逗乐了,从夹楼的栏杆转身离开,朝员工电梯走去。下到主楼大厅那一层时,伊根·杰夫斯已经在等他了。
  杰夫斯在航站楼里开了4家擦鞋铺。在航空港批准的租户当中,擦鞋铺并不算什么。相比之下,航空港停车场、餐厅和报摊产生的收入才最为可观。但这位曾经在路边给人擦鞋的伊根·杰夫斯却在举手投足间神气活现,好像航空港的收入全靠他支撑似的。
  “我和航空港,我们有合约。对吧?”
  “对。”
  “那堆花里胡哨的东西里说,我在这里有擦鞋的独——家——经——营权。独——家——经——营。对吗?”
  “对。”
  “那就对了,我说,你有大麻烦了。跟我来,贝克斯菲尔德。”
  他们穿过候机大厅,走到下行的自动扶梯旁,杰夫斯一步跨两级,走了下去。一边走还一边快活地跟路过的人挥手打招呼。梅尔还得顾着他那只伤脚,身手自然没杰夫斯那么矫健,只得慢慢跟上前去。
  走到自动扶梯底部,靠近赫兹、安飞士和国民这几家租车公司的地方,伊根·杰夫斯指了指。“就在那儿,贝克斯菲尔德!你看!他们把我,还有我手下那些年轻人的擦鞋饭碗都抢走了。”
  梅尔仔细看了看他这怨气从何而来。安飞士的柜台前有一块板子,上面清楚地写着:
  您签字,我擦鞋
  包您满意
  竭诚为您服务!
  招牌下面的地板上放着一个旋转式电动擦鞋器,位置非常显眼,所以人只要往柜台前一站,都会像公告板上写的那样,把鞋擦上一擦。
  梅尔觉得有些好笑,同时也理解伊根·杰夫斯的抗议。无论他有没有开玩笑,杰夫斯都有权抗议。他签的合同上的确写着除他之外任何人不得在航空港开擦鞋铺,这和杰夫斯不能在航空港开租车店或卖报纸是一个道理。每家特许经营的商店都会受到这种保护,代价就是航空港有权抽取其盈利的一大部分。
  伊根·杰夫斯在一旁看着,梅尔走到租车店旁,翻出兜里的一个薄薄的应急电话本,上面记了很多航空港高级主管的私人电话。安飞士租车公司经理的电话也在上面。柜台后面的女孩看到他,立马笑脸迎人。梅尔对她说:“我用一下电话。”
  她抗议道:“先生,这不是公用……”
  “我是航空港的经理。”梅尔伸出手,拿起电话拨通了号码。在自家航空港里却没有被认出来,这种事他屡见不鲜。梅尔的工作大多是在幕后,远离公共活动区,所以在这一带工作的人几乎都没见过他。
  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他真希望其他问题也能像这个问题一样简单,可以迅速解决。
  电话响了十几声,又等了几分钟,那头才传来安飞士公司经理的声音。“我是肯恩·金斯利。”
  “万一我需要租车,”梅尔说,“上哪儿找你呢?”
  “我在玩我儿子的玩具火车。可以暂时不去想汽车的事——还能远离那些为此打电话给我的人。”
  “有个儿子感觉一定很棒,”梅尔说,“可惜我只有女儿。你儿子喜欢机械吗?”
  “别看他才8岁,绝对是一个天才。要是你需要他来管你的玩具航空港,尽管告诉我。”
  “一言为定,肯恩。”梅尔朝伊根·杰夫斯眨眨眼。“眼下有件事就得麻烦他。他可以在家里安一台擦鞋器。我知道有个地方刚好多出来一台。你也知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接着传来这位安飞士经理的叹息声。“我就想老老实实搞促销,你们这帮人怎么总不乐意呢?”
  “多半是因为我们卑鄙无耻。但我们必须照章办事啊。还记得合同上是怎么写的吗?店铺展出空间的任何改动必须得到航空港管理层的首肯。还有一条说不能损害其他特许经营商的生意。”
  “我知道了,”金斯利说,“伊根·杰夫斯一直在发牢骚。”
  “你还指望他为你拍手叫好吗?”
  “好吧,你赢了。我会让手下把那个牌子扯下来的。必须马上执行吗?”
  “也不用那么急,”梅尔说,“半个小时之内就行。”
  “你这个浑蛋。”
  但他能听见这位经理挂电话时笑出了声。
  伊根·杰夫斯赞许地点点头,脸上还挂着大大的笑容。梅尔陷入了沉思:我在航空港待人友好,又风趣幽默,能让每个人都开开心心的。他希望对自己也能这样。
  “你处理得还——不错,贝克斯菲尔德,”杰夫斯说,“继续保持下去,以后别再发生这种事了。”杰夫斯依然面带微笑,跨着大老板似的步子朝向“上”的电梯走去。
  梅尔跟在后面,走得更慢了。到中央大厅那层的时候,环美航空公司柜台前围了一大堆人,旁边有两个牌子,上面写着:
  登机手续办理
  2号航班——“金色商船”号
  直飞罗马
  柜台附近,塔尼娅·利文斯顿正和一群乘客聊得不亦乐乎。她朝梅尔示意了一下,片刻之后走到他这边。
  “我简直停不下来,这儿都快成疯人院了。我以为你去市里了。”
  “计划有变,”梅尔说,“还说我呢,我以为你都下班了。”
  “地区航运经理问我能不能留下来。我们都想尽力确保“金色商船”号准时起飞。说是为了维护声誉,但我怀疑,真正的原因是德莫雷斯特机长不愿意一直等。”
  “别对他成见太深。”梅尔咧嘴笑了,“不过,有时候我也这样。”
  塔尼娅朝大厅里由一个环形柜台包围着的高平台指了指,那个平台离他们只有几米远。“你跟你姐夫大动肝火不就是为了它嘛,所以德莫雷斯特才那么讨厌你。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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