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窥械斗山村蹈险
2025-01-14 21:35:15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姚大爷全副的精神都注意到这两个俘虏身上,庙中人又全注意看姚大爷。唯有短装偕来的武士,短小精悍,一对圆眼炯炯含光,似乎武功熟练,眼光四射,精神旁驰,不知怎么一来,听他失声大喊了一声:“不好,有奸细!”

  庙中人诧然,张皇四顾:“奸细在哪里呢?”

  这短衣壮士虚向殿内一指,大喝道:“好奸细,藏在佛殿佛头后面呢!兄弟们,快抄家伙,快跟我来。”庙中人登时乱奔乱窜,乱寻兵刃。那两个领队也张皇四顾,竟抢一步把俘囚的绳索扯断,一人夹一个,提俘虏反倒奔进大殿。

  偏殿房脊上的纪宏泽,见状十分诧异,把身子紧贴着,极力从殿脊后,往下窥看。想看看这个所谓奸细,是怎么会藏在佛头上。冷不防背后被人抓了一把,急忙回头看时,正是纪蔚叔。手掩口唇,往下一指,道:“不好,我们形迹露了,快走!快走!”

  纪宏泽还在纳闷。因为庙中人一味注意俘囚,似乎全没有抬头往上看,自己藏身很秘,怎么会被人察出?但等到再往下一瞥,下面情形已变。庙中这些人口嚷着正殿有奸细,全都扑奔正殿去。却从正殿后门穿出来,立刻人人手中有了兵刃。纪宏泽刚觉不对,一刹那,突然听背后腾的一声,已有两三支箭直冲自己射来。纪蔚叔低头喝道:“快快!”倏地一长身,剑已在手,往外一扫。纪宏泽也往旁一闪身,抽出了兵刃。

  纪蔚叔立刻一指西南,说道:“快走,快走!”纪宏泽应声往下一蹿。下面是墙,墙里墙外竟全是人了;同时庙中敲起锣声,长矛短箭,纷如乱麻。师徒本想看一看这乡中械斗讯俘的实情,然后再借道一走,现在顾不得了。师徒二人挥剑夺路,往庙外奔闯。那短装精悍壮士,提一口刀,蓦地现身,直扑过来。那高颧大眼两个领队,指挥乡丁,把全庙包围,竟也直趋西南,先剪断纪氏叔侄的出路,就是来路也被堵塞。同时还有几个人不顾拿贼,奔出庙外,似乎送信勾兵。

  纪宏泽到今日,才算是初临大敌,初尝性命相扑的滋味。他先把心神一定,认定西南,由偏殿跳到大庙墙头,当先开路,顺着墙飞跑。敌人用箭追射,他直着腰,挥剑格打。纪蔚叔就挥剑断后,一面遥拒敌人,一面又照顾纪宏泽。见纪宏泽全形毕露,忙喝命:“喂,小宏,伏下腰!”

  一言未了,那持刀的短装壮士已从别处绕登邻墙上房,绕追到近处,大喝道:“好你铁牛堡狗党,你们真敢入虎口拔虎牙?”扬手一镖,照纪蔚叔打来。纪蔚叔一闪身,早已跳到墙上。持刀壮士已扑过来,两个人几乎对了面,却还隔着一道墙。纪蔚叔忙道:“朋友,我们不是什么铁牛堡的人,我们是借道的。”急急说了几句江湖话。持刀壮士不肯置信,喝道:“你真是借道的,请你邀着你的朋友下来,咱们到庙中一叙。”

  纪蔚叔道:“对不住,我的事忙,改日再会!”

  说罢侧身一看,纪宏泽已奔出庙外,落到平地,正与拦路拿奸细的乡丁交手夺路。纪蔚叔不敢与纪宏泽隔开,连忙也窜落平地,跟踪过去。乡丁立刻打圈围上来。持刀壮士也急忙缀下。刚追了几步,突然撤回,招呼众人道:“快快分一半人追贼,分一半人留守,不要叫敌人偷营,不要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计。”

  这一喊倒放松了纪氏叔侄。他二人孤掌难鸣,假道窥庙犯了众疑,惹起众怒,本已陷入重围,被隔两处。壮士一声大喊,庙中人顿悟,立刻分出一半人重往回跑。纪宏泽已被那高颧大眼的两个领队缀上,两个领队展开刀法,上前攻打纪宏泽。

  纪宏泽身在房上,被乱箭攒射,落到平地,又被乡丁围攻。自想乡下人没甚本事,不意一交手,这些乡丁虽然武功不济,却是护乡情深,恋战不退。纪宏泽又不敢杀人行凶,心存顾忌,剑法不由得透慢,两个领队攻上来,居然也是行家。纪宏泽且打且回顾纪蔚叔,心神一分,脚步一迟,乡丁赶过去,往回一兜,这才陷入重围中。

  纪蔚叔也是如此,一面夺路,一面寻伴,心上既然悬虚,手上又不肯下绝情,当然很吃亏。乡丁越聚越多,挑出长竿灯笼,照着二纪奔逃的去向,左奔右堵,右奔左截。两个人刚刚冲出大庙,穿过两条小巷便被乡丁远远地圈在垓心,纪宏泽用剑背连连砍倒两三个人,又用石子打退一两人,胆子便大起来。回头一看,纪蔚叔还在后面,他竟大吼一声,仗剑一冲,甩开了两个领队,专奔乡丁反扑回来。乡丁不由得惊退,纪宏泽竟振吭大叫:“七叔,快过来,快快过来!”

  纪蔚叔贴墙根且战且走,冷不防,又上了房,火光中,恰恰望见纪宏泽鏖战情形,初出茅庐,应付敌人十分镇定,心中大慰。见纪宏泽返寻回来,实是失策,忙厉声叫道:“宏泽,往外闯,不要管我,有路就走!再晚了就逃不出去了!”纪宏泽远远听见呼声,也没有十分听明白,只当是叫他上房,他便就近一蹿,登上临街的土舍。乡团见状,火把灯笼齐又团团扑来。这叔侄二人一先一后交错着,一面往西南逃,一面往一块凑。那两个领队起初不知奸细来了多少人,未免备多力分;现在跟追之下,已与奸细见了面,不过两个人,又全在房上,便放了心,立刻指挥乡丁,齐奔二纪叔侄。

  这一集中兵力,顿与刚才不同,乡丁越聚越多,能手也渐赶到,弓箭手也寻了过来。一阵梆锣,箭如飞蝗,照纪宏泽、纪蔚叔,上上下下攒射过来。两个人在房上东奔西窜,挥剑不住地格打,无奈矢石太多。两人一面格打,一面还是往南奔。更往开处望去,山村没有灯火处,此刻全有了灯火。夺路下闯,实非易事,而且两人当中隔开二三丈,必须合在一处,互相掩护,才好一同往外闯。二人才往一处奔凑,被那高颧骨壮士窥破此情,喊了一声,竟率二三伙伴,从半腰中登房横截,把二纪分隔在二处。

  纪蔚叔见状惊道:“不好!”可是敌人追上房来,下面的矢石恐误伤己众,不由得放缓一步,不再攒射了。纪蔚叔又向纪宏泽吆喝:“快下平地!”

  纪宏泽急应了一声。叔侄二人容得两个领队刚刚追上房,便哈哈一笑道:“朋友,对不住,我们是借道的!借光吧,朋友!”纪氏叔侄一翻身,又全跳到小巷了。

  追兵和逃跑人恰好换了个。两个领队大怒,居高临下,用刀一挥,向乡丁喊道:“快堵住西南!”二领队也一翻身,跳到小巷,迎头来截。纪蔚叔催纪宏泽往没人处速奔,他自己横剑断后,截住两个领队。纪宏泽忙往开处一跑,劈头又被人挡住,立刻喝道:“呔,看镖!”迎面敌人惊得一蹿,纪宏泽一溜烟冲出巷外。一个乡丁仗长矛刺来,纪宏泽倏地一伏身,扑到乡丁脸前,又倏地一剑,乡丁怪叫了一声,倒在地上。纪宏泽从此人身上跳过去,一味往黑影中钻。

  纪宏泽借着七叔断后的机会,奋力闯出小巷,扑到坎坷不平的山村大路上。这山村本在山坎半腰上,下山路只有两股。纪宏泽一路急冲,回头再看,后面追兵依然缀得很紧,那高颧骨领队提刀缀奔过来。独独看不见纪蔚叔,也不知他是落后,也不知他是已失手。

  纪宏泽心中惶急起来,百忙中心中一转,且战且走,且寻七叔。未容高颧骨领队扑近,抖手先发一暗器!那领队哼了一声,止步不前,似已中伤。纪宏泽暗喜,才要反攻,哪知这领队果然挨了一石子,也引动了他要施暗器的心。容得纪宏泽反奔过来,也抖手打出一镖,喝道:“着!这下子还你!”纪宏泽吃了一惊,夜影中看不清,忙往斜刺里一窜,一缕劲风,贴面打过去。纪宏泽直腰回身,不敢反攻,忙往近处奔窜。近处有一黑暗小巷,似可穿行。纪宏泽斜扑过去,专避灯火,抄奔黑影。不料黑巷中突然喊道:“截住他,截住他!”纪宏泽不敢深入,一拧身,又上了临街的墙。由墙头上房,就在人家房顶上,伏腰急走,并闪目防敌寻伴,却是纪蔚叔依然落后不见。

  那个高颧骨领队又追踪上房,众邻舍横截过来,且堵截且吆喝。命部下开弓放箭,攒射逸敌。那大眼睛领队竟揣测形势,先一步赶到前街,等着纪宏泽奔来。纪宏泽在房上跳来跳去,一面避敌,一面寻伴,居高临下,张皇四顾,黑影中看不清仇友,只在灯光中恍惚看见一群人奔驰呼噪,倒往东追赶,料想必是纪蔚叔,他便想翻身绕道,奔寻过去。但追的人左一堵,右一截,恰恰迎头把他挡住,他竟甩不开追兵。而且追兵越逼越近,那个上房的高颧骨领队,已迫近背后,兵刃还够不着,暗器已然打到。纪宏泽急忙一伏身,躲在草舍房脊后,才将这暗器闪开。地上的追兵又恰好望见他的影子,绕过来又是一排箭。

  纪宏泽乍当大敌,心神总不够用,顾得了房上,顾不了房下。又跳了一阵,方才省悟,自己居高临下,虽在昏夜,人家也能望得见。要想逃开,必先避开村中人的视线,还是跳下平地为妙。但一跳到平地,越发看不见纪蔚叔的行踪了。到此不由得急得两眼如灯,可是事机危迫,刻不容缓。想起了纪蔚叔嘱咐的话,临敌遇危,当断立断,千万不要迁延,致蹈两误。而且刚才夺路时,蔚叔本已告诉他,有路速逃。千万不要你等我,我等你。想到此处,敌人的包围圈已从两面挤过来,再不容他仔细思量,更不容他寻找伙伴了。他这才大叫一声,栽身一跳,下了平地。

  果然时机已然稍后,那大眼睛的领队引七八个人从斜巷窜出,一直包抄到前面,前面过不去。纪宏泽一翻身,又退入小巷。小巷中刀光一晃,横劈出一个人。纪宏泽一股急劲,抬手一暗箭,那人急闪。纪宏泽唰的一剑,连人带剑,直冲过去,如一阵狂风。那个埋伏的人竟不能御,被冲得连连倒退。纪宏泽不管不顾,舞剑直窜过去。避敌蹈虚,往黑影中没人处,奋力急奔。顺着坎坎坷坷的山路曲径落荒一阵乱钻,背后已不闻脚步声。

  他这才逃出来,投入小小林丛中,倚树喘息;再侧耳倾听背后,张目窥望前途。前途不利,竟误撞到悬崖绝壁之前,下面一片皆黑,举手不见掌,但觉扑面山风,便知下面不能立脚。侧面山坡,一片浓影,隐约闪透火光,猜想有人家处。但依然远闻呼噪声,还怕追兵少时寻来。纪宏泽缓过一口气,刚要出林,寻伴寻路,突然在十数丈外,火光一亮,立刻传过来追呼声,果然追兵穷搜到了。

  纪宏泽一怔,就要冒险滚崖而下,却又回头一瞥。火光乍缓乍远,渐追渐近,忙退身入林,屏息暗伺。跟着看出这是几个乡丁,持火把刀矛,虚张声势,来排搜逃人。听他们喊:“截住他,截住他!”可是声很急,行不速,分明是茫无目的,漫施诈语,东一头,西一头,一味海搜乱撞罢了。纪宏泽心中一动,顿生一计,他要让过这几个人,悄悄缀在他们背后,或者借此获得出路。还盼望听听口气,也许能够探知纪蔚叔的下落,弄巧了,就许从这几个人背后,冲下山去,也未可知。

  纪宏泽主意打好,慢慢溜出林边,哪知他走错了棋。这几个乡丁一路排搜,相隔渐近,忽然哗噪起来。黑影中,真个被他们蹚出一个逃跑人。巡兵刚过一小土岗,灯光一照,突有一个人箭似的贴地蹿起,如飞的奔向纪宏泽藏身处小林边。乡丁大呼,纪宏泽大诧,却又大喜。乡丁唰的散布开,追赶过来,夜暗灯昏看不清,大约也有六七人。这逃跑人只是孤身一个,黑衣短打,贴林飞奔。纪宏泽忙吹呼哨,又叫了一声:“喂,是蔚叔吗?我在这里!”

  那人惊得一停,也还叫了一声:“是来峰吗?”纪宏泽听出口音生疏,并非纪蔚叔,但可断定必是械斗对方的人。登时想到敌人之敌,就是自己之友,忙低叫道:“咱们是一伙的。”

  纪宏泽回答得不如法,那人又回头一看,追兵将至,纪宏泽横身而出,恰挡前锋。这人立即低叱道:“少施诈语,快闪开!”挥刀奔了纪宏泽。纪宏泽吃了一惊,急抽剑护身。这时候追兵已然追到了。

  追兵还当纪宏泽是自己人,连叫:“快截住他!”立刻打圈从两侧包抄过来。逃跑人很焦急,刀砍纪宏泽,拼命夺路。纪宏泽仓促辩白,词不达意,忽想起此时舌辩不如拿事实回答。便一侧身让路,向逃跑人挥手:“快走,快走,朋友别认错了。”那人也没听明白,立刻挥刀直冲出去,纪宏泽翻身跟了过去。那几个乡丁连喊快追快追,也跟在纪宏泽背后,三拨人跑成了一串。

  纪宏泽这一回做对了。夺路的逃跑人竞熟悉这山村的地理。局外人看着山回路穷,本地的人三转两绕,便找到了捷径。只可惜逃跑人脚程太慢,不能把追兵断开。纪宏泽跟在后面跑,直奔出一大段路。那人连连回头,初疑渐悟,可是还有些顾虑。转眼快奔到山脚下,竟有村人所设的卡子,卡在路旁。山村地势起伏,时有果林和山田交错。林坡倾斜,田陇平衍,这逃跑人专择易逃易走处奔来。无如这道卡子正当咽喉要路,卡子上埋伏的人只有十几个,此时想已接到山村的警报,人虽不多,卡得极严。当途置火把,安吊灯,人伏在火光后,遥望好像无人,显见虚实难测。

  这逃跑人奔到这里,不敢前闯。纪宏泽跟了过来,这人连打手势,意思是让纪宏泽在前面走,直冲卡子,奋力夺路,他自己反倒离开山径,改爬那丛莽乱石,难以立足的悬坡。见他拂草择路,侧身下溜,忽然一栽,直滚坠下去,好像滚落到平地上。纪宏泽并不傻,他也不肯硬闯卡子,紧跟着逃跑人的脚印,也从乱岗冒险往下滚。顺坡一溜,居然也到达深谷。爬起来一看,此地细草茸茸,坡势险峻,偏少荆棘,怪不得逃跑人专择此处。但等到纪宏泽身落平地,再找逃跑人,深谷昏黑,已然逃走。听那拂草践踏声,恍在前面,纪宏泽到此已然迷失方向。

  卡子上听出动静,后面追寻的人已赶到。立刻此呼彼和,排搜过来,碎石纷纷,直往深谷投下。纪宏泽磕磕绊绊,手脸受伤,仓促不细想,遥逐逃人的后影,极力跟缀过去。

  深谷迂回,天色即将破晓。纪宏泽刚奔出谷外,山脚下,卡子上的乡丁已然截抄当前。那个逃跑人走得无影无踪,纪宏泽只得躲避着乡丁,有路便走。谷外有一片田地,此时已然收割,远望去,白茫茫一片,似是浅滩小河。在半里地外,还有一道乱草土岗,似可匿迹。纪宏泽立刻奔趋过去。卡子上的人敲锣聚众,追赶不舍。

  纪宏泽越过土岗,奔到小溪岸边,既无野渡,也无板桥。纪宏泽不敢游移,连忙泅水渡过去。于是前有大林当路,纪宏泽绝处逢生,直投过去。卡子上的人直追到小溪边,散开来,在岸头来往梭巡,竟不肯渡流穷追,叫骂一阵,收队而回。纪宏泽哪晓得这条小溪,就是两村械斗的界河。夹着这道河,俨然分为两国。纪宏泽逃出险地,又踏进另一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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