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狂四郎
2024-10-07 13:24:49   作者:柴田炼三郎   译者:兰立亮   来源:柴田炼三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西丸老中水野忠邦的侧头役武部仙十郎转悠到这座古寺偏院的时候,已是次日午后了。
  仙十郎推开门,看到两手低垂的美保代,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虽然金八说你已经好多了,但我看你的脸色依然很差,还是一副尚未痊愈的样子啊。”
  “……”
  美保代只是低头沉默不语。仙十郎看着她那血色全无的惨白面容,只以为是生病的缘故。他俯下身来,如往常一般满脸慈祥地问道:“直说吧,狂四郎如今在哪里游荡呢?——有什么消息吗?我只知道去年春天时他还在京都,之后再也没有半点音讯了。他也没有找我要盘缠……到底要做什么呢?”
  美保代起身从信匣里拿出一张诗笺,递到仙十郎面前。
  “唔——”
  仙十郎默读起来:
  狂夫明月下
  沉醉不成欢
  猛气依何散
  剑鸣孤影寒
  “这是十天前,八幡船[6]的船工送来的。”
  “八幡船?”
  “是的。”
  美保代说了水手政吉的事情。
  听美保代说完,仙十郎陷入沉思。
  良久,只说了一句话,
  “那个男人还没死。不,死了的话就麻烦了。”
  看似冷淡的语气里包含着浓浓的情感。
  而后,仙十郎那满含悲悯的目光再次望向美保代。他发现美保代那张苍白的脸上竟是一副异常苦恼的样子。她的脸上写满了不安,自然而然地显露出难以言说的心痛。这全都是因为一心挂念着狂四郎的安危。
  “你,怎么了?”
  听到这话,美保代的双手无力地从膝盖垂到榻榻米上。
  “说说吧,说了心里会好受点。老夫也不是外人,老夫可是以狂四郎的监护人自居呢。”
  被追问至此,美保代强忍着哽咽,停顿了一下说道:“昨夜有歹人闯进来,把小直衣偶人头抢走了。”
  “是密探?”
  “不是——”
  一听歹人是个眼上有刀疤的瞎子,仙十郎就喃声道:“是左马右近。”
  听闻此名,美保代吃了一惊。昨夜那人蒙着面,揭开面巾,半边脸上有一颗瘆人的痣。
  那人以前就曾在寺庙里出现过,狂四郎额头上的浅伤正是那人所为。是一个可怕的强敌。
  “没关系,等狂四郎回来,必定能重新夺回来。狂四郎若不早点回来,就麻烦了……这一个多月时间内,江户城内就已经有三个功夫一流的武馆馆主在夜间外出时被无名刺客袭杀。刺客正大光明地正面挑衅,馆主们均是在拔刀时被一刀劈中面门——死者的胸前均有一个用血写的‘狂’字……显然凶手想要巧妙地让人以为下手之人是眠狂四郎。因此,街头巷尾纷纷传言道狂四郎又回到江户、妖剑重现于世。没错,左马右近肯定也相信了这一传言。为了诱出眠狂四郎,于是来你这里夺走了偶人头。然而老夫认为,这一行凶行为应是对狂四郎的挑战。那三个被杀害的馆主不论武艺还是胆识,均是个中高手。而能把这样的馆主干脆利落地一刀毙命,必定拥有令人惊叹的神技。狂四郎或许可以。除了狂四郎外,江户还有何人能有这般神技?——因此,老夫突然想起一些往事来。”
  美保代只是垂首默默地听着仙十郎说话,一动不动。
  “在老夫的记忆里,只有一人有这般武艺。那人就是幕府密探白鸟主膳——老夫敢断定一定是那个家伙。听说数年前,他受密令潜入九州……似乎在回来的时候路过京都,肯定是听闻了狂四郎的事迹。……你可能不知道,狂四郎在京都时,曾和一个叫做亲不知的帮派决斗过一次。这个帮派里皆是一等一的杀手,比幕府密探还要技高一筹。然而,狂四郎一人就打倒了半数帮众。白鸟主膳听闻此事,一定主动接下了杀掉狂四郎的任务。但那时狂四郎已不在京都,所以眼下白鸟主膳就费尽心机制造出狂四郎返回京都的假象。白鸟主膳从本丸老中的手下那里打听到老夫肯定知道狂四郎的行踪,于是接二连三地杀死那些有名的馆主,制造假象,让人们误以为是狂四郎干的。老夫不能再这么沉默下去了,须尽快找回狂四郎,让他跟主膳一决高下。为了不使主膳的奸计得逞,老夫才来你这里打听狂四郎的下落。”
  仙十郎语气平淡,继续说道:“狂四郎那家伙总喜欢独自一人乘船在海上漂——这的确是那家伙的做派……只是狂四郎这次又自顾消失,令老夫也有些生气。如果没有下落的话,也没办法。老夫自会采取老夫的方法找他。豺狼须得虎豹治,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哈哈哈!”
  就在仙十郎径自发笑的同时,美保代抬起头来,满脸伤悲。
  “武部大人——”
  “怎么了?”
  “像我这样的女人,默默无闻地活在世上,您能知道我最终的归宿在哪里吗?”
  “嗯——?”
  仙十郎茫然地紧紧盯着美保代。
  ——原来如此!
  仙十郎直觉美保代的苦恼并不仅是因为被夺去了偶人头。
  ——难道是被左马右近糟蹋了不成!
  这位哪怕是将军被杀死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老人,忽然感到自己心中涌起一股热流。
  美保代醒来时已是黎明时分。她意识到自己躺在床上,猛然起身的同时,如箭一般射入头脑中的,是一种被凌辱的绝望。
  自己就这么满身凌乱地躺在床上,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
  美保代像是身患疟疾似的浑身恶寒,颤抖不已,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茫然若失,虚脱无力。她脑海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记忆的片段和自己之前的所有希望一下子涌上心头,令她分外悲伤。每当想起昨天的事,她就痛苦得不能自已。她只想茫然地发呆,仿佛这才是她唯一的救赎。
  美保代晃晃悠悠地起身走到屋后的井台边。她汲水洗澡净身,把里里外外的衣服全换了个遍,然后就垂头站在挂在墙上的那件黑色纺绸和服前,就那样一直待到天亮。
  偶人头被夺走的同时,自己的终身幸福也永远地离去了——那种心伤难耐令美保代几欲拿起掉在地上的短剑自刎。但是,若有朝一日,偶人头能够被夺回来,到那时可能还会发生一些令她重燃希望的事情吧——或者还有机会证明自己的贞操并没有被歹人玷污吧。
  陷入绝望深渊的美保代从失去理智到勉力守住自己的生命,没有自杀,不得不说她做出了一个明智的抉择。
  仙十郎明白她的坚强,朝她微微点了点头,道:“镰仓有一个尼姑庵。那里的偏院不错。”
  “谢谢您……那么,我还有一事相求。等狂四郎大人回来的时候,请您只跟他说偶人头被人抢去一事。”
  “是要让老夫保密你的去处吗?”
  “是的——”
  ——真是可怜!他咽下了即将说出口的这句话,同意了。
  武部仙十郎当日即以眠狂四郎的名义写下两张一模一样的战帖,分别送给住在若年寄[7]林肥后守的宅邸的白鸟主膳和住在茅草屋的左马右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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