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翻飞
2024-10-07 16:05:14   作者:柴田炼三郎   译者:兰立亮   来源:柴田炼三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之后过了不到一刻,狂四郎去了神田玉池的捕快[4]佐兵卫家里。
  下人一见狂四郎,立即慌忙大声喊道:“老爷,老爷,眠先生来了!”显然,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狂四郎被引进客房。佐兵卫坐在鱼鳞木的长火盆对面,面容沉痛,他看了一眼狂四郎,立即移开目光,默默地倒茶。
  狂四郎坐下,立即低头致谢:“多有麻烦。”
  他说的是昨夜一起来的妇人的事情。确认蜂须贺家藩主发疯之后,他被那个他冒犯过的贵妇追上,要求他带她走。无奈之下,暂时把她寄放在了这里。
  狂四郎和佐兵卫相识于两年前,彼此感觉意气相投,因此成了忘年之交。
  知道妇人的身份是阿波守夫人还愿意帮他藏匿的,在狂四郎的至交中,恐怕只有佐兵卫了。
  狂四郎和佐兵卫两人初次见面时,有过以下对话“你干这一行,有多少年头了?”
  “四十年。”
  “别人和自己都不觉得是什么好营生,你却一干就是四十年,还似乎干得有滋有味,乐在其中。”
  “诚惶诚恐。”
  “刚才我还在想,像我这样的人,大概是用别的材质锻造的吧。总归是些无用之想。看不透则尽是烦恼,悟透了则豁然开朗。像我这样造业过多的人,即使怎样苦恼,也都不过是过眼云烟,更何况凡夫俗子所惧怕崇拜的,我都毫不理会完全做得来。”
  “不是说欲悟道反迷惘吗?咱这样的草民,大字不识一个,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是年纪越老越不把那世间琐事放在心上。苦也罢悲也罢,都渐渐在当日尽量忘掉。反正我们这样的贱命草民,就是再折腾,又能怎样。站起来三尺天,躺下来一张席,得了天下又怎样,不过五斗米。天皇也是一日三餐一张席,和我有什么分别。这么想想,我就对自己说:只要把交代的差事对付过去,有个寿终正寝,那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狂四郎现在还时不时想起这些话。这是他所认识的无数人里悟性最好的。
  “眠先生,”佐兵卫给狂四郎倒了一杯茶,低声问:“那个妇人,您今后作何打算?
  狂四郎看着自己的膝盖:“不知。”
  两人沉默了一会,佐兵卫冒了一句:“昨晚她准备自尽呢。”
  “什么?”狂四郎愕然地看着佐兵卫。
  “幸亏我发现得早,才没有酿成……”
  “抱歉!”
  “您这就是见外了。这更让我深深觉得这人世真是虚幻啊!”
  前天晚上,眠狂四郎要离去之时,她用凄楚的目光紧紧盯着他,问:“什么时候还能见到您?”
  他却别过脸:“那说不准。”
  狂四郎双手抱臂,黯然地一动也不动。过了一会,他终于猛然站起身来,上了楼梯。
  崭新的被褥里,她安静地躺着,双目紧闭,好像没有一丝气息,脸庞细腻如瓷却苍白如雪。
  狂四郎在她的枕边悄悄坐下,无限怜悯地、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忍受着内心的刺痛和遗憾。
  一切的罪责都在我。
  离奇凄惨的身世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永远无法磨灭的虚无的烙印。对自己所冒犯的女子无限怜悯的同时,爱莫能助的业报感也在他的心里沉重淤积。现在,又这样不得不守候在一个仰卧在此一心求死的薄命红颜的身边。
  静香是这样。美保代是这样。如今,又面对这样一个场景。如今又能做什么呢?只能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守着她了。
  不是一句道歉就能解决的。
  紧闭的双眼中,涌出透明的泪珠,浸湿了睫毛,滚落两鬓间,留下两线泪痕。饱含悲伤的泪水。
  狂四郎内心又痛了一下。
  在冒犯这个贵妇的时候。他说过:“那在下就让你见识一下,你们这些教徒谨遵的清规戒律是些什么玩意。好好受着,权当忏悔的缘由吧!”
  傲慢,贪婪,嫉妒,暴怒,懒惰,饕餮,欲望。那时候狂四郎残忍地想:让我这个身负这所有七宗罪的男人侵犯她,以此让她的信仰破灭。
  而女人的身体却实实在在被催生出了快感的花苞,绽放了陶醉的花朵。这个拥有疯丈夫的女人,在感受受难信仰的陶醉中,不知不觉间女人的快感代替了被侵犯这件事。
  女人的悲哀正在于此。
  这个偷偷信仰着异端宗教的女人,守护着可能招来杀身之祸的秘密,多年以来就这样生活着,却在感受到女人的快乐的那一瞬间开始,发现了活着的目的。
  再也没有比让这样一个毫不顾忌地践踏一切清规戒律的浪人抛弃更难于忍受了。连被耶稣基督抛弃都比不上。
  原本,以正妻之位守着疯丈夫,确保一藩安泰,其中的酸楚和辛苦还能用信仰来坚持,希望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的悲惨也能想象得出来。
  又几颗泪珠滚落下来。最终,狂四郎还是悄悄靠近她,未发一言地吻了她的脸颊一下,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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