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小僧诞生记
2024-10-07 16:23:35   作者:柴田炼三郎   译者:兰立亮   来源:柴田炼三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说到这里,次郎吉苦笑着,眼神变得悠远,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真是愚蠢可笑啊!”
  “……”
  狂四郎把新送上来的酒往酒盏里倒,一面倾听着次郎吉感慨万千的讲述。
  “一个月后,伯山在下谷池边的本牧亭屋檐下的格子里,贴上‘鼠小僧义侠谭长讲相’的天地红传单。”
  之前,我往八丁沟或深川的贫民窟里扔个红包什么的,偷来的钱,只有一小部分这么做,还不够小孩子买糖吃。大部分都还让我扔到酒和女人那里了。
  但是,乘着伯山的东风,鼠小僧慢慢地在江户町内一带博得义贼称号,人气高涨。
  伯山塑造的鼠小僧次郎吉是个弃儿。住在神田江川町的诨名老鼠的赌徒吉兵卫在大河边捡到了一个弃儿。吉兵卫夫妇没有孩子,就将弃儿视如己出,抚养他长大。十三岁时,想着他早晚可能会知道自己的身世,就告诉他:“其实你是个弃儿。”
  并把当时别在婴儿身上的信读给他听。
  信上说,父亲是藤堂家的藩士,由于小事触怒了主公,受到驱逐来到江户,却度日无门穷困落魄,最后不得已只好抛弃自己的孩子。
  之前一直都是町中模范,诚实聪明的次郎吉,这个真相,在他幼小的心里起了巨大的波澜,心境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开始变得目中无人,天不怕地不怕,偷偷学起了养父严禁的赌博。他连本带息地压上全部家当,手气却前所未有的好。到了十六岁,他又对烟花柳巷流连忘返。
  终于到了十八岁,一个春天,他在两国大道的外间独自发呆。一伙赌徒样的人“咚咚咚”走进来,开始商量着什么勾当。其中一个止住同伴:“哪个头儿都比不上大阪的淀辰。手下有百十号人,人人都道他是赌博,其实他是日本头号大盗。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能在管理严密的地方逃走的。白天满不在乎地在京都、大阪大模大样地走,那些饭桶差人根本近不了他身。真是威风得很哪。”
  一个人一副了解内情的样子吹嘘着。
  次郎吉听到这里——
  好!忽然间他下定了决心。
  次郎吉在知道生父被藤堂藩赶出,最终沦落到不得不扔掉自己的孩子之后,幼小的心里,就对这世间严格区分的士农工商的等级制度愤然不平。而且,他暗暗发誓要凭自己一己之力报复藤堂家及诸大名。
  武士大名们耀武扬威,斩杀市民农民就像杀只小狗小猫,还不会被追究责任。这样的世道何谈公平?那我们为什么不能给那些所谓的恶人喝彩叫好?总而言之,贫富不均,且世袭不变,富人越来越富,穷人越来越穷,甚至饿死路旁。世道如此不合情理、不合比例,那么出来一个从那些冷酷无情的大名呀大富豪那里偷来钱财,散给贫苦老百姓的江洋大盗不也是一大快事?
  就这样,十三岁孩子的一时起念,心里怀着对养父母的养育之恩,他身上逐渐开始有了黑道侠客的味道。
  “……于是,不远万里穿过东海道,去了大阪日本第一大盗的淀辰家,在那里安顿下来,经过三年潜心钻研,终于学业有成重返故地。练手的第一家就是藤堂府的上府邸。”
  “那么,实际上,你也确实从藤堂家盗走过东西吧?”
  “只有藤堂家潜进去过三次。不过,也不是什么冠冕堂皇的复仇,是因为那家后庭最混乱不堪,疏于防范罢了。”
  次郎吉说着,摇摇头感慨着,自己也真是能搞,把那么多大名府搞得鸡犬不宁。
  “不过,你干这一行,人情味增加了……是不是,被伯山供着供着,慢慢地也就有了义贼的心性了?”
  狂四郎这么一问,次郎吉稍稍想了一下:“说来也怪,讲谈师给我造时机,我开工做义贼,事情进展的那叫一个顺啊。所以,无论如何,我也不能不多点人情味哪。”
  次郎吉被伯山树立起义贼的名声,为了证明这一点,还不得不耍了一个花招。
  这次他潜入的不是大名府,而是一家位于菊町三丁目的叫做三河屋的酒家。他从里间装钱的抽屉里把分别放好的钱一起卷走,绝尘而去。
  之所以选这家,是调查了这家的不幸状况,最适合证明他义贼的名声。去年店主去世之后,女主人依靠着十五岁的长子,下面拉扯着三个幼子,不辞辛劳,日夜劳作,想重新开张店铺。只把店面外面重新粉刷了一下,门口还摞酒桶图吉利,好不容易熬到即将开张的一步,就在万事俱备之际——
  偷走的九十两是要付给批发商和用于营业的钱,现在一分也没了,母子俩再也没有力气东山再起了。
  果然,第二天早上,次郎吉晃荡到店前一看,店门紧闭,仍然是休业中。他佯装不知,到隔壁的烟草店,似乎是无意间问起了情况。刚刚赶去安慰母子五个的老太太可算逮住了一个听众,把前前后后都说了。和预想的一样。母子几个连上吊的心都有了。
  这就对了。不然,就失去了来这里偷盗的意义了。
  那天晚上,次郎吉又一次潜入三河屋,隔着纸窗拉门偷听,只听儿子说:“娘,我还是去帮工吧。骏河屋说是可以垫付五年的工钱呢。”
  “……可是,你要是走了……”
  母亲的泪流了下来。
  次郎吉瞅准时机,“唰”地拉开了拉门。
  “喂,不许声张!昨夜被贼偷了吧?”
  次郎吉止住吓了一跳的母子俩,浅黄头巾下的脸上,送出亲切诚恳的笑容,走进堂屋:“老板娘,少掌柜,让你们遭受如此苦难,在此深表歉意。昨夜的贼就是俺。今日听说因为那笔钱被俺拿走,导致好不容易要开张的店又要关门,所以,今儿个来还你们钱来了。若是早知道你们这种情况,也就不会有那事了。”
  说着,把一个包钱的纸包递给母子俩。
  “俺拿走的是九十三两二分,仔细确认好收下吧。虽说时日不多,却让你们经受了大惊吓,敬请原谅。”
  低头道过歉,次郎吉迅速站起,轻轻地关上了拉门,影子一样出了走廊。然后再也没有任何声息,人已经走了。
  母子俩像做梦一样,屏住了呼吸,面面相觑。终于,打开纸包一看,确实,钱原封不动地回来了。而且,还多了五两。纸包里还有一封“还钱认定书”,大笔挥毫写着:
  三河屋阁下
  昨夜潜入贵府,擅取金钱九十三两二分,本欲借用时日,不想致家业休店,深感抱歉。略表歉意。附利息五两,返本金。返金证明书。
  江户居无定所鼠小僧
  不用说,这信件出自伯山之手。
  这件小小的事件,通过木板小报,传遍了江户全市。就这样,鼠小僧的人气,从此雷打不动。
  夜深了,狂四郎和次郎吉走出河鱼店,沿着岸边信步而行。落后一步的次郎吉,望着弯月月光下狂四郎的背影,想——真是一位寂寞的人哪,活得孤独。
  我也倦怠了偷盗这行,干脆就在这一带,清亮干净地在小冢原被枭首吧。他觉得,相对于这个孤独的游侠浪人,做好死的准备的自己倒是轻松多了。
  而他,生来就自己死不了,只能是默默地看着别人死去,漫无目的地继续活在这个世界。
  次郎吉胸中隐隐作疼,狂四郎回过头:“次郎吉,你要是想投案,就投到玉池的佐兵卫手里吧。那也是他最后的差事,然后老头子就挂印不干了!”

  * * *

  [1]驹形:地名,到吉原去的码头附近。
  [2]落语:日本大众曲艺之一,由小笑话发展而成的日本独特的说话艺术。类似于中国的单口相声。
  [3]日本一个从江户时代初期开始歌舞伎世家,到2013年已经传承12代,历代座主袭名市川团十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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