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冰凉的小手

 

2024-10-13 22:06:21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有一个相当有赵的现象：大家都十分热衷于要把鬼魂“科学化”。
　　当然，鬼魂现象既然存在，一定可以科学化的。
　　原始人不懂得何以会行雷闪电，只知道有这种现象，先是作出种种的设想，然后随着知识的开展，终于就有了答案，完成了科学的解释。
　　鬼魂现象的存在，也是如此，并不是不能解释，而是人类的智慧还未曾到达这一地步——在现阶段，种种的假设，包括各种各样的鬼故事，都很有作用，一点一滴累积起来，才能达到智慧的新阶段。


　　他身高一七四公分，体重七十五公斤，健硕高大，样子虽然不算俊俏，脸型太长，可是也自然有着男儿的气概，他今年二十八岁，健康状况的满分如果是一百分，那么他的分数是九十九点九九。
　　介绍他，只看前面的一段，可以使人有非凡的联想，但是在实际生活中，他却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
　　他的职业——嗯，还是不要写得太详细的好，因为从事他这个职业的人并不多，已经把他的外型写得详细了，再披露他的职业，一下子就会叫人知道他是哪一个实实在在的人，那时，就算一再声明“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也没有用了。
　　而在这个故事之中，如果让别人知道了他的真正身份，会对他很有妨碍，所以还是别说得太详细的好，可是又不能不说，因为其所以有这个故事，又和他的职业，大有关系。
　　好了，他的职业究竟是什么呢？他担任的是一项十分简单而沉闷的工作，他在工作时间，需要做的事，只是从别人的手中，接过一些东西来，不住重覆，在繁忙的时候，每一分钟，他可能要在别人的手中接过东西，超过十次以上，空闲的时候，一分钟也至少有一两次。
　　他的工作的具体情形，就是如此——不必去深究他工作的正式名称了，反正知道他每天有八小时的工作，至少要和别人的手接触三千次到五千次，就很可以把这个故事看下去了。
　　通常，从事他这种工作的人，都会戴上手套，由于和那么多陌生人的手接触，并不是愉快的事，所以，通常，担任这种工作的人，也尽量避免和别人的手接触，只是接过别人递过来的东西——做到这一点，并不是很困难。除非别人一定想碰到他的手，这种情形，自然少之又少。
　　他也戴手套工作，一直是那样，那一天晚上所发生的事，一开始，纯粹是一个意外，先是有一个短暂的空闲，夜也很深，夜间活动的人，自然比日间的少。他觉得戴着手套的那只手，手背有点发痒——他当然只是一只手戴手套，因为在接过别人递过来的东西时，不必恭敬到用两只手去接的。
　　脱下了手套，他才在手背上搔了两下，就有一只手伸了过来，他眼光略斜，已自然而然，伸出手去，接那只手中拿着的东西——算它是一张什么票子好了，也就在那一刹间，在灯光下，他看清楚了那只手。
　　毫无疑问，那是一只女人的手，而且是极年轻女人的手，他见过的手，千千万万，可是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丽动人的手。
　　他看到的是手背，白腻得像是最好的白玉，当然，比最好的白玉要叫人心跳加速，因为这只手有生命，而白玉是没有生命的。
　　指甲极整齐，长在修长的手指上，又涂了极浅的红色，看得他喉咙有点发干，由于肌肤雪白，所以有淡淡的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之下隐现，血液的奔流，才营养了那么悦目的纤手！在尾指上，则戴着一枚形状十分奇特的红宝石戒指。
　　他的大脑，在视觉神经一收到了那样的讯号之后，便立即向他的手，下达了命令，所以，他的手也立即有了动作。
　　他的手的动作是，先在那只如此美丽的手的手指上，轻轻捏了一下。
　　他所轻捏到的，其实只是那只美丽的手的中指和无名指的指尖，而且，也实在只是轻轻地一碰，随后，他就把那张票子，接了过来。
　　然而，就是那轻轻的碰，也令得他如同遭到了雷殛一样，整个人都为之震动，他只感到极度的冷，像是一下子碰到了一块冰，然而他也清楚地知道，就算真的碰到的是一块冰，也不应该会感到那样的震动，一定是另外有什么才令他震动的，然而在那一刹间，他心乱如鹿撞，自然无法去想一想那另外的力量是什么。
　　他伸出去的手一时之间，由于震动之后的僵硬，竟然收不回来，他清楚地看到那只美丽、冰凉的手，缩了回去，他眼前换上了另一只男人的手，和一下不耐烦的呼喝声，使他在失魂落魄之中醒了过来，又接过了那男人手中的东西。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他一直处在半失魂状态之中，甚至于自言自语，而且，手一有空，就在自己的头上，重重打上一下，他也记不清究竟打了自己多少下——他是在抱怨，在那难得的大半秒钟时间内，既然在那么诱人的手指上轻碰了一下，为什么竟然不抬起眼来，看一看这个女人的容貌？
　　在同事间的闲谈中，他知道有一些同事，看到有美丽的女性伸手递东西过来时，也会有轻碰一下她们的手的“揩油”动作，多数的情形下，被碰了指尖的女性，会瞪上一眼，表示对这种情形的不满。
　　他吸了一口气，刚才那个，一定是美女，是极出色的美女，不然，怎会有那么好看的手？而被一个美女轻嗔薄怒地瞪上一眼，那又是什么样的旖旎情景——一想到这里，他甚至全身发滚，有了异样的反应！
　　机会错失了，他自怨自艾，神不守舍，足足三天，本来对他那份枯燥的工作，一点投入感也没有，可是自从那一晚开始，他却怀着极其热切的期待，等着那只又好看又冰冷的手再出现。
　　他甚至盯着每一只伸过来的看——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因为那只手如此突出，再见到了一定立即可以认得出来的。
　　他向同事形容过那只手，相信听过他形容的人也能一下子就认出来！
　　由于他的神态那么异特，所以惹来不少怒目相向的眼光，也听到了不少人在骂他：“神经病”。
　　要是那只手，不是在第四个晚上，又是夜深时份出现的话，他可能真的会变成神经病了！
　　是的，那只手，终于又出现在他的眼前了，他又如同电殛一样地震动，然后，他竟然不顾一切地握住了那只手，手冰凉。
　　接下来发生的事，几个目击者，包括他的两个同事在内转述出来——都看到他从一个几乎不可能钻出来的洞口中钻了出来，接着，像是被什么力量拉着一样，一只手臂伸向前，跟着一辆车，拚命向前奔着，而在不到一分钟之后，他整个人又从那辆车子的车窗之中，钻了进去。
　　车子疾驶而去，目击者都看到并且记住了车牌号码。
　　警方在调查车牌号码之后，发现那号码早已注销，而他的尸体，两天之后，被发现在一个废车堆的其中一架废车之中，双眼睁得极大。
　　由于他不止一次地向同事说起过那只好看的手，甚至还画了那枚样子奇特的红宝石戒指出来，警方又根据这一线索，查到了戒指的主人，那是城里一个著名的美女所有，美女甚至记得有一次被人轻碰了指尖的情形。
　　美女和凶案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不知被什么力量拉进车子去的那一晚，美人正在万里之外的另一处地方。
　　他的同事们烧了不少纸扎的东西，也一再传说着他的故事。
　　当然，有的人相信，有的人不相信——和所有的鬼故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