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头电话

 

2024-10-14 10:53:55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传说说，人在做亏心事的时候，特别容易招鬼。
　　这种说法，倒很可以作科学化假设，人在鬼头鬼脑做坏事时，脑部活动不免异常，所谓做贼心虚。
　　也许就是这种异常的活动，就产生了特别容易和灵魂接触的条件，所以，就招鬼了！
　　也所以，最好不要做亏心事，做坏事，不论是大坏事还是小坏事，都大有可能，引鬼前来的。
　　小心点！


　　只要住所中有电话的，只怕都有接到“无头电话”的经历——无头电话并不是无意间拨错号码的那种，而是故意打来，骚扰电话主人的，是一种恶意的行为。
　　做出这种行为的人，开始的时候，或者只是一时无聊，进行一个小小的恶作剧，但发展下去会怎么样，却谁也不能预料！
　　像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就是那样。
　　天气突然转凉，晚风吹来，竟然有了令人飒然的寒意，他从衣橱的顶部，取下了寒衣来，拣了一件外套穿上，才去赴约。
　　约会十分普通，散约之后，他有了几分酒意，独自一人走向车站，想到回去之后，一个人居住的那个小单位中，十分冷清，他也就有意无意，把脚步放慢了一些，彷佛在街头踯躅，比回到那陈设简单，却又凌乱不堪的住所还要舒服。
　　夜已相当深，风吹上来，寒意也更甚，他自然而然，把双手伸进上衣的口袋中，也就在这时，他右手的指尖，碰到了一张纸片。
　　他心中在想：“是一张去年收起衣服时忘了的钞票？嗯！希望是大面额的！”
　　他的希望，在半秒钟之后，就宣告幻灭：取出来一看，只不过是一张对摺的白纸。
　　他顺手把白纸抛开去，白纸落地时，他才看到纸上有字写着，连忙再拾起来一看，是一组八个数字——一个电话号码！
　　这个电话号码对他来说，十分陌生，他看了约一分钟，努力在记忆中搜索着，想把这个号码和什么人联接起来，可是努力终于失败。
　　他抬起头来，十分凑巧，就在他前面不远处，有一座电话亭。
　　更凑巧，他裤袋中，有适合于使用公共电话的硬币，于是，他拈出了硬币，走向电话亭。
　　当他走进电话亭之后，他略为踌躇了一下，他想的是：电话要是打通了，他根本记不起电话是什么人，该说些什么呢？
　　他的决定是：什么都不说，让对方说话，或许从对方的声音中，可以唤起自己的记忆，想起那是什么人，和在什么情形之下得到这个电话号码的？
　　这是好主意！
　　可是，也未免无趣，是不是要说些什么呢？如果来接听电话的，是一个娇媚动听的女声，是不是要说些淫亵的话，发泄一番？不，那不好，堕落成为猥琐下流的变态狂人了，那太不像话了！
　　他放弃了那个下流的念头，忽然又兴起了另一个念头来，他想到，在美国某小镇，有一个少年，随便拨了一个电话，等有人来接听时，那少年只说一句话：“我知道了你的秘密！”结果几个月下来，令得整个小镇的人，都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每个人都有秘密，都以为自己的秘密真的被人知道了！
　　他想着，就不禁笑了起来！要是他也照着做，听电话的那个人，只怕今晚就会睡不着！这样做，虽然一样十分无聊，但是总比向女人说色情话好多了！酒意涌了上来，他的行为倒还轻巧，放下了硬币，拨了那个号码——一直到这时，他仍然觉得这个电话号码，十分陌生。
　　电话打通了，他听到电话铃声在响，他有点紧张，还在想，那究竟是谁的电话呢？电话铃一直在响，没有人接听，就在他准备放下电话时，他突然想起来了！
　　去年，也是在这种初寒时分，他在一家酒楼碰到了一个中学时候的同学，当时的情形，还十分尴尬，因为他的视线，首先被一个俏丽之极的少妇所吸引，正当他目不转睛，贪婪地打量着那少妇时，少妇身边的一个男人，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一下，叫出了他的名字，那男人就是他的中学司学！
　　他的同学并且介绍了那女郎：“我的太太！才结婚！”
　　他说了几句“恭喜恭喜”之类的说话，双方互相交换了电话，就分开了。在分开的时候，他还狠狠盯了少妇的背影几眼，不由自主吞着口水，心中升起莫名的不高兴——那同学其貌不扬，人又笨，怎么会娶到那么漂亮的妻子！那么好看的女人，怎么会嫁给这样的男人！
　　他记得当时，自己曾一直摇着头，这时，他一想起来，也仍然不免摇头。
　　已经接近午夜，他们夫妇在干什么？是搂着睡着了，还是正在亲热？那种不快的感觉在加强，加强到一直让电话响，响到有人来听为止。他起了恶意骚扰他们一下也是好的，谁叫你们的日子那么好，那么好看的老婆，哼，怎么就不归我所有！他胡思乱想间，电话突然有人接听了！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喂？”
　　他吸了一口气，不出声，那人连“喂”了几声，他仍然不出声。
　　那男人发怒了：“你不出声？你是人是鬼？”
　　他也十分生气，逼尖了声音：“是鬼！每晚上都在你的床上的那只鬼！”
　　这时，他又听到电话中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问：“谁那么晚打电话来？”
　　那男人在回答：“不知道是哪一个无聊鬼！”
　　他把声音逼得更尖：“无聊鬼，会抢你老婆！”
　　“嗒”地一声，电话已经挂上，他又取出另一个硬币来，再拨这个号码，这次立刻有人听，可是对方也不出声，他也不出声。
　　对峙了几分钟，对方又把电话挂上。
　　他再拨，这次，完全没有人听，他耸了耸肩，没有人接听，想玩也玩不下去了，他还想再打一次，这时，在他的身后，传来了十分不满的声音：“朋友，你能不能让我先打个电话？”
　　他转过身来，突然身子向后退，电话亭能有多大，他急速后退的唯一结果，就是重重撞在电话机上，那一撞的力量如此之大，发出巨响声，令得几个路过的人，都骇然驻足，望向电话亭。
　　事后，几个路人的话都一样：“那人不知为什么，背撞在电话机上，发出好大的声响，那一撞显然不轻，撞得他极痛，他整个脸都扭曲了，痛苦莫名，等到我们赶过去看时，他在叫：‘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一撞，真的不轻，撞断了他的脊骨，形成了永久性的下肢瘫痪。当他坐着轮椅离开医院时，有人问他究竟为什么会有这一撞，他并没有回答，只是把那天晚上，他打无头电话的经过，告诉了他的一个好朋友。
　　好朋友问：“你转过身来，看到了……什么，才吓得向后急退的？”
　　他长叹了一声，没有说出来——连对他最好的朋友都不肯说，那表示他决计不会再说的了！
　　他究竟看到了什么，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