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驰中的开篷车

 

2024-10-14 10:52:41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民间传说中，冤鬼报仇类是内容十分丰富的一类。
　　冤鬼报仇类故事中出现的冤鬼，与见鬼人自然都有一定的关系，而且，在还是人的时候，自然都是被见鬼人直接或间接害死的，所以含冤而死，成了冤鬼，所以才会报仇。
　　所以，普通人见鬼，最多惊吓一场，胆子大的，还是一次十分奇妙的经历，但如果会直接或间接造成冤鬼产生的人，一旦遇到了冤鬼，情形就十分之不妙了！


　　因为安全理由而被立法禁止生产的开篷汽车，近年来忽然又流行起来——这种软篷顶，随时可以把篷顶移开去的汽车，曾被认为在全车翻转时，车中人的安全毫无保障为理由而不再生产的，忽然又可以生产了，对喜爱敞开篷来，享受疾驶中的劲风的驾车人来说，自然是一个莫大喜讯。
　　李二公子就是开篷车的爱好者——李二公子排行第二，他的兄长早夭，所以实际上，他虽然是李二，却是庞大的李氏集团总裁的财产继承人，他自然也有好几个衔头，不过，工作的时间并不长，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还不到需要努力工作的时候。
　　有人戏问：甚么时候才需要努力工作呢？李二公子大笑着回答：说不定我这一辈子，都根本不需要努力工作！
　　每个人，每天都有二十四小时，不工作，时间怎么打发呢？一个字：玩。
　　李二公子甚么都玩，普通人想得出来可以玩的，他都玩，还有许多普通人做梦也想不到的事，他也玩——这不必一一列举，因为和这个故事无关，这个故事，是李二公子和开篷车的事。
　　早在世界上的汽车杂志开始介绍开篷车之时，李二公子就亲自出马，走了一趟欧洲，名义是“考察业务”，实际是去订购开篷车，他一口气订了三辆——不同的牌子，不同的外型，每一辆的售价，都可能是一个普通人毕生的收入，但对于李二公子来说，自然不算是甚么，他甚至对汽车厂说，如果厂方能最快地把他订购的车子赶制出来，他愿意支付奖金给参加制车的工程师和工人。
　　东方年轻豪富的这种豪爽的承诺，很令一向自大的白种人瞠目结舌了一阵子。
　　所以，一个半月后，三辆崭新的名牌开篷车，就已经运到——那立刻成为城中报章、杂志的花边新闻，因为三辆车子，至少在半年之内，是城中独一无二的。
　　等到别人也订了同样类型的车子时，李二公子说不定早已玩厌了。
　　他，李二公子，自然不论玩甚么，都要走在所有人的最前头！
　　就像今晚上那样，当李二公子从一个宴会中，把她带出来的时候，不知道接受了多少艳羡的目光，全场最瞩目的一个女郎，高佻颀长，短裙下的一双玉腿，白生生得使人忍不住要起去咬一口的冲动，自然线条优美之极。
　　穿短裙，有美腿的女郎，都懂得不穿丝袜，所以，当贪婪的目光和粉光致致的玉腿接触之际，也少了一重隔膜。
　　女郎的紧窄的上衣和短裙，都是深黑色，一条丝巾，却白得耀目。
　　黑白的搭配虽然仍是时装的主色，可是配得这样怵目惊心的，倒并不多见。
　　她早已是宴会的中心，可是竟然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李二公子一到就被她吸引，一直在她的身边一公尺的范围之内，殷勤伺候，其馀人看到这个情形，自然知难而退，不过也还有三四个和李二公子身份相仿的，不甘退让，仍然在她的身边，不断地用各种行动和语言炫耀自己，雄性人类在这方面的言行，和雄性鸟类十分近似。
　　李二公子的一个亲信，从主人那里得来了最新的资料，在李二公子的身边低声说：“女郎才从欧洲回来，是一家艺术杂志的编辑，家世据说极好，喜爱黑白两色，喜欢开快车，她驾来赴宴的，是一架——”
　　亲信说出了车子的牌子和型号，李二公子点了点头，又低声吩咐：“把我新到的那辆白身黑篷开蓬车开到这里来，大有用处！”
　　亲信会心地笑，知道一个女郎若是欢喜黑白两色，又喜欢开快车的话，见了那辆车子，必然喜欢，李二公子说得对：大有用处！
　　于是，在宴会到了晚期时，李二公子就巧妙地把话题引到了汽车上面，女郎立时大感兴趣，用她甜美之极的声音说：“这个拥挤的城市中，好车子真多，路上全是时速轻而易举可以达到两百公里的好车，可是都以时速三十公里在行驶！”
　　李二公子笑得十分文雅：“也还是有些路，可以驶到三百公里的！”
　　有两个人同时表示不信：“三百公里？”
　　李二公子扬了扬眉，用十分流利的意大利文，说出了车子的牌名和型号，那女郎也立刻用意大利文叫：“真是太奇妙了！”
　　李二公子故意道：“只可惜车子的颜色太素，只有黑白两色，不然，倒要请小姐去试一试！”
　　那女郎睁大了她澄澈之极的眼睛，声音之中，充满了惊喜和抱怨：“你难道没有留意我的衣服是甚么颜色？”
　　李二公子于是，放肆地用目光在她的身上扫射了一遍，才又道：“你喜欢开篷车？在开快车的时候，只有驾驶开篷车，才能真正领略到高速驾驶的乐趣——”
　　他说到这里，张开双臂，作要拥抱那女郎状：“才能真正感到自己是如何紧密地和空气和速度拥抱在一起！”
　　女郎望着李二公子的那种目光，都使其馀人觉得自己没有希望了，所以在接下来的三分钟之中，都搭训着离开去，只有一个还不肯死心：“这种车子性能不见得怎样，我那架，我看可以追得上。”
　　那人自然也年轻、富有，属于“公子”一级，就称他张三公子吧。
　　李二立时挑战：“比一次？”
　　张三自然立刻点头：“输了，我那辆车子是你的！”
　　女郎自然知道这车子的价值，所以，发出了一下低呼声来。
　　可是张三却哈哈大笑：“你输了，就证明你的车子不如我，我要一辆破车子来干甚么？”
　　李二恼怒：“那你说赌甚么？”
　　张三冷冷地：“还要说明？你的智力到哪里去了？”
　　李二明白了，谁输，谁退出，不再和那女郎接近，这正合他的心意，于是他也大笑，那女郎的行动，更令得李二的笑声震动了宴会厅：那女郎有点情不自禁地挽住了李二的手臂：“我要坐在你的旁边！”
　　这场车子的高速驾驶比试，吸引了不少人尾随去参观，可是，当车子驶上了凌晨十分静僻的公路，李二的开篷车加速飞驰，能够追上去的，也只有张三的那辆，其馀车子，全部被抛后，真正的望尘莫及。
　　张三的车子，一直钉在李二的车子之后，可是他用尽方法，也无法超越，只是十分接近，所以，一切过程，他也看得清清楚楚，他看到三分钟之后，车速超过二百公里时，前面车子的车篷徐徐打开，摺叠在一起。女郎颈际的那条白丝巾，被风吹了起来，吹起来的另一端，贴上了驾车的李二的脸，李二转过头来，张三可以清楚地看到丝巾紧贴在他脸上的情形，然后，车子就失去了控制，向路边冲出去，像墨西哥跳豆一样地跳动着，翻滚着，最后在轰然巨响之中，化作一团火球。
　　张三陡然停车，一身冷汗，同时，他也记起了这个地方，三年还是二年之前，也是开快车，李二曾撞死过一个乡村姑娘。
　　为甚么说是冤鬼报仇呢？因为事后，根本没有人知道那女郎的来历，也没有艺术杂志，更重要的是，在名贵的开篷车之中，只有一团焦炭，那女郎？甚么也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