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来了

 

2024-10-14 10:55:58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在每一个鬼故事之前，都有一段有关鬼魂看法的文字，廿多个鬼故事下来，也已超过七万字，这七万多字，可说是多方面对鬼魂存在的探讨和看法。
　　反正，鬼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谁也无法确切说得上来，所以，意见更可以自由发挥，谁也不能说谁错。因为没有准则，所以，鬼故事，可以为创作者提供无比的广阔天地——这是古今中外，永远有说不完的鬼故事的原因。


　　一出所住的大厦门口，强风就令得他不能不伸手在墙上扶一下，背着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能再转过身来。
　　台风来了！
　　台风从太平洋形成，一直向西北移动，渐渐逼近城市。
　　台风并不知道，若干年之前的一个荒岛，如令已变成了繁华无比的城市。
　　亘古以来，台风自顾自来，不管经过之处是荒岛，或是大都市，台风就是台风，不会怜惜荒岛，也不会对大都市留情。
　　他在转过身来之后，向满是杂物，近乎瘫痪的街道望了一眼，不由自主摇一摇头。
　　繁华的大都市，在平日，看是像一头羽毛彩色绚丽的鸟，如令的情形，就是这只鸟被浸进了脏水之中又提了起来一样。
　　风和雨，本来可以令肮脏的街道变得清洁，但当强风把可以刮落的垃圾全都吹到街道上来，大雨又令得脏水渠中的污水反灌上来时，情形自然就变成现在那样，几乎每个所在都成了垃圾堆。
　　他小心翼翼向前走着，避开了一个跌下来的大招牌，招牌裂开，露出十七八支断裂的光管，全是玻璃的碎渣子，在居然还没有熄灭的路灯照耀下，闪着奇艳的光芒。
　　他必须在这种时候，这种情形下离家外出的原因，是由于他当夜班，每天都在这时上班，他必须到达工作地点，不管台风来还是不来。
　　平日，一点不成问题，他可以使用任何交通工具，可是今日一整天，城市中听到的，只是台风的咆哮声，到了夜深，情形稍为好转，可是倾盆大雨，令得所有交通工具都静止了，他刚才出门之前，打了七八个电话，希望召来一辆街车，他愿意付两倍，甚至三倍、四倍的车资。可是街车司机似乎万众一心，宁愿在家里休息，而不愿在这种坏天气出外冒险。所以，他得到的回答是：“没有车子！”
　　他焦急万分，他不能不到达工作岗位，没有车子，步行，也要走去，虽然那是一段极长的距离，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步行，从现在的午夜开始，只怕到天亮也到达不了。但是那至少可以表示他尽忠职守的决心，所以，明知找到车子的可能，微乎其微，他还是出了门。
　　一离开大厦门口，雨点便哗啦地洒了下来，他撑开了伞，把伞压得很低，一手紧握着伞柄，就算是这样，伞角在强风吹袭下，仍然不住向上翻着。
　　他在街上站了至少有三分钟，没有车子驶过，一辆也没有，整个街道上平时熙来攘往的车辆和行人，全被狂风暴雨吞噬了！
　　当一阵风吹来，他又身不由主地向前跌出几步，他感到了自然力量的不可抗拒，他尽量使自己站稳，从伞下注视路面，希望有街车经过，就算没有街车，有任何车辆经过的话，他也准备不顾一切，拦住车辆，哀恳送他一程，好让他能到达工作的岗位去。
　　他怀着这样的希望，在狂风暴雨之中，艰难地移动着，雨实在太大，强风又把雨吹得四下散飞，他身上很快就湿透了，虽然时当盛夏，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也感到了阵阵寒意。
　　他又挣扎地走出了几十公尺，几乎想就此放弃了！他虽然知道自己工作的重要，不能随便放弃，可是环境那么恶劣，他若是旷一晚工，似乎也不应该受到什么责怪？
　　他在一个街角站定，正犹豫看是不是要走回去时，突然，街上水花溅起，居然有一辆客货车驶了过来，他顾不得雨仍然极大，用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用力挥动着手中的伞。
　　雨太大，他看不清客货车中有什么人，客货车陡然停下，在满是雨水的车窗后，他看到驾车者在向他作手势，示意他上车，他喜出望外之极，奔到了车厢旁，车上已有人移开了车门，并且有人伸出手来，拉住了他，把他一下就拉上了车！他大口喘着气，在末曾看清拉他上车的是什么人之前，就连声道：“谢谢！谢谢！”然后，他觉得车身震动了一下，车子又向前驶去。
　　大雨打在车厢上发出的声音，嘈杂之至，车身也由于强风而在幌动，但是他现在的处境，自然比刚才在街头，要好得多了！他用手抹去了脸上的雨水，看清楚驾车的，是一个年轻人，拉他上来的，也是一个年轻人，两个人的样子有点像，可能是兄弟，他想。
　　他又说了一次“谢谢”，才道：“只要是顺路，哪里放我下来都不要紧。”拉他上车的那个咧嘴笑了起来，笑声听起来令人很不舒服：“不要紧，专程送你也可以！”
　　他有点讶异，这世上自然有好心人，但似乎不应该好心到这一地步！他忙道：“你们怎知道我要到哪里去？”
　　开车的放肆地笑了起来：“自然知道，你要回老家去！”
　　他怔了一怔，还没有会过意来，拉他上来的笑道：“说好听一点，到西天去，也一样！”
　　他的声音有点发涩：“两位……真会开玩笑，这样的天气……好像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开车的又笑了起来：“给他看看你的宝贝？”
　　拉他上来的那个爽朗地答应了一声，一伸手，从一个座垫下，抽出了一柄雪亮的，至少有四十公分的西瓜刀来，刀尖直伸到了他的面前，幌了一幌，以他的鼻子为中心，转了一个圈。
　　寒森森的光芒，和那年轻人的脸上凶狠的光芒，终于使他明白了他进入了一个甚么的处境之中，他苦笑，急急地解释着：“我赶着去上夜班，身边的只有几十元钱，全给你们，全给你们！”
　　驾车的一声冷笑：“几十元，你自己留着吧，我们两个人，有点变态，喜欢杀人，车子是我们偷来的，在这种的情形下，杀了你，决查不出是谁下的手，像你这种倒霉的人，每次台风来，我们总可以找到一两个，你认命吧！”
　　他的身子有点发抖，开车的把车子驶进了一条横街停下来，也抽出了一柄同样的西瓜刀，两柄西瓜刀一边一柄，架在他的颈上，两张扭曲了的，狞恶的，变态的脸，就在他的面前。
　　他想张口叫，可是那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你听听这风声和雨声，你叫破了喉咙，会有人听见？”
　　他叹了一声：“早知道会遇上你们，我今晚该偷一晚懒，不去工作。”
　　开车的忽然伸手在他的头上，重重敲了一下：“喂，你做甚么工作？那么负责任，大风大雨也不肯休息？”
　　他叹了一声，神情懊丧之至：“我？我拘魂，每晚一定要拘一个魂，不能停，像我这样的拘魂者，如果一偷懒，世上活人太多了！”
　　两个年轻人互望了一眼，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想笑，又笑不出来。
　　他又叹了一声：“真气人，一晚只能够一个，你们两个，哪一个愿意先叫我拘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