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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松亭之约
 
2021-05-06 15:38:10   作者:上官鼎   来源:上官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杜天林呆呆地望着这女子楚楚可怜的模样,便连自身酸麻难禁的右半边也淡忘了,他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一生中恐怕此刻的感觉最为颓丧难堪了。
  女子的泪水顺着两颊向下冲流着,一时间哪里说得出话来,两人默然相对,足足有半盏茶功夫,此刻杜天林早已遗忘这女子乃是身负不世奇功之人,心中只感觉到她是最柔弱的平凡少女。
  沉重的气氛由于沉默更压得杜天林似乎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受,终于他忍耐不住,呐呐地道:“姑娘,是在下的不好……”
  他不说这句话倒还罢了,这句话一说出来,登时引发起那女子满腔委曲的情感,凄凄惨惨地哭出声来,越哭越是抑止不住,真哭得他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女子虽然哭泣不休,但左手仍牢牢抓着杜天林的右肘不肯放松,杜天林不敢移动,只得任由她抓着,忍受穴道不通的麻木感觉。
  哭了一会,少女的哭声逐渐减小,杜天林已舒了一口怒气,缓缓开口道:“在下方才心情紧张,不能察觉姑娘身受内伤,后又怒令智昏,冒犯姑娘,实是……实是……”
  他原本也是心志高傲之人,要他说出低三下四之话甚为困难,勉勉强强凑出几句,却接不下去,那少女等候他说完,却没下文,忍不住边哭边怒道:“你既知道我内伤发作,无力出手,竟然乘机出手,便是略有人性的男子汉大丈夫,万万不会如此。”
  杜天林吁了一口气道:“姑娘说得是,不过——”
  他话声犹未说完,少女又怒声道:“你那一点功夫,想必是自认不凡,但在我的心中,只不过是三脚猫而已,幼稚可笑之极,哼哼,若是我存心伤你,便有五条性命,也早已报销了帐……”
  杜天林见她越说越多,反倒轻松了一些,连忙接口答道:“姑娘一再手下留情,在下自是省得——”
  他已抱定宗旨,无论有理或无理总是先赔礼再说,只要少女停止流泪,一切便好解决。
  哪知他每答一句,总引起少女无端怒火,好在她一开口相骂,那委屈哭泣便减轻数分。
  少女不停的骂着杜天林,言词之间甚为刻毒,杜天林被骂得作声不得,渐渐的那少女哭骂均已累了,声调缓歇了许多。
  杜天林这时才开始有余力分心思想,实是自己的冤枉,若说自己动手打了这无力相抗的少女,事实上乃是这少女先行动手打了自己!但她岂会理会如此,便到如今,左手仍然紧紧的扣着自己右肘经脉。
  杜天林心中暗暗感到奇怪,被少女骂了这许久,心中却连一分厌恶之感也无,仿佛望着她的面孔,听她所骂,自己所作所为俱皆成了难以原谅之事。
  忽然那少女双目一转,晶莹的泪水已经停止了,她咬牙恨道:“想来你必自认为名门正派,在武林中到处游荡,招摇撞骗,居然胆大包天,勾引年轻女子……”
  她冲口说到这里,心中突觉此言不妥,慌忙住下口来,杜天林倒未发觉她停口的原因,只是听了她“勾引年轻女子”一语,不由忍不住奇声说道:“姑娘此言何意?”
  少女瞪着杜天林,偏着嘴唇说道:“你还在装傻么?”
  杜天林怔了一怔,真不知她言中所指,那少女怒道:“那贺云若不是被你勾引,岂会与你同道而行?”
  杜天林陡然大悟,心中飞快转念忖道:“她冲口说出那贺云乃是女子身份,可见其内心早已认为我知晓此事,事实上我虽无意中知晓贺云身为女子,但却始终未向贺云承认,看来装傻必须硬装到底了。”
  他心念闪过,脸上登时露出一副极为惊奇的神色,结结巴巴地说道:“什么?姑娘……那贺云竟是……女子身份?”
  那女子原本捉不定杜天林到底是否知晓,只是方才一时口快说了出来再也收之不回,这时见杜天林一脸震惊之色,立刻便相信原来这个少年并不知晓其中秘密,那么倒是自己口快失言了。
  言出难收,她心中暗暗后悔,一时之间接不上话来。
  杜天林见她默然无语,知她果为自己瞒过,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口中仍继续说道:“在下与贺兄弟一路同行遭遇甚多,泰半时间均居于厮杀拼斗之中,每每处于危急之际,实是无暇细心留神,姑娘说贺兄弟竟为女儿之身,实是令人难以置信。”
  少女低低哼了一声道:“你不相信也得相信。”
  杜天林叹了一口气道:“在下连贺兄弟为女子之身份犹自不知,姑娘说在下心存勾引女子之念,真是莫大的冤枉!”
  那少女被他这一句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仍怒道:“是否冤枉但凭你自己良心所在!”
  这一句话倒说得杜天林心头大大为之一怔,凭良心说,自己早已知道贺云的女儿身份,自己内心之中是否当真存了勾引她的心情?勾引是不会的,但自己的确没有打算要和她分手,仿佛和她在一起行动,思念上,精神上都有一种充实的感觉,贺云可爱的影像无时无刻不在自己心中占了极重的地位。
  没有人提起便罢,这时少女一言提醒自己,杜天林只觉思想又开始纷杂起来。
  那少女见杜天林若有所思的模样,猜不透他心中所想为何,她望着杜天林,心中忽然兴起柔和的感觉,本来有许多恶言恶语已冲至口边,这时也忍了下来。
  杜天林摇了摇头,驱散这无谓的空想,缓缓开口说道:“姑娘,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少女微带诧异地望着杜天林,杜天林略略顿了一下,接口说道:“在下右臂穴脉被制已久,麻木之感不减,可否请姑娘高抬玉手?”
  其实他知道少女此刻不能动用内功,自己只要略用功夫便可挣脱,但他对这少女实有几分寒心,干脆开口相求反倒容易。
  果然那少女怔了一怔,俏脸阴沉的哼了一声,不好意思再握着他的右肘,缓缓松开手指。
  杜天林向后微微挪动身子,吸了一口真气直冲右臂,运转一周,便将穴脉松活开来,抬目一看,只见那少女正望着自己,这时两人之间相距不过一臂之距,杜天林只觉阵阵幽香扑鼻而生,心中不由自主便生一阵慌乱之感。
  那少女倒未觉察,这时她感到这个青年男子有一种特殊的气质,这种感觉在她而言乃是再新鲜不过之事,她的目光也变得柔和无比,一时间几乎忘记身处何方。
  杜天林望着少女犹自倒卧在地上的身体,他发觉自己的目光不敢与她相对,仿佛在心理上先自便对她存有一种敬畏之心,一方面是由于她出奇的功力引发自甘不如之感,另一方面却似因为她逼人的容采!
  好不容易杜天林将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缓缓开口道:“姑娘的内伤未愈,可要想个法子。”
  那少女嗯了一声,却未回答,杜天林又道:“在下实在想不透以姑娘如此高强的功力,岂会在霎时之间受了内伤?恐是旧创复发吧?”
  这一句话引起女子怨恨之心,她面色一沉,冷冷说道:“你以为是你发掌伤了我么?”
  杜天林微微一怔道:“在下方才对姑娘打出一记劈空掌力,姑娘强进身形,在下心情紧张倒未仔细留神。”
  那少女大大哼了一声道:“便凭你那一点劈空掌力岂能伤及于我,真是笑话!”
  杜天林见她陡然又生气起来,言出不逊,一时不好再接口说下去,只是闭口不言。
  那女子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世称灰衣狼骨盖世金刀,果是名不虚传,我与那灰衣人硬拼一掌,实是占了下风,但不愿示弱,强忍经脉伤痛,运气而退,便已受了暗伤!”
  杜天林心中暗道:“原来这姑娘也有认输之时。”
  口中却不敢说出,恍然说道:“原来如此,方才想是真气急转之时,再度引发内伤,当时便散了功力!”
  少女哼了一声算是承认了,杜天林又道:“只怪在下对阵之时太过紧张,但总算万幸及时发觉,拼命转开掌力,否则真是不敢想象。”
  他这句话乃是实情,不容少女否认,但少女总觉有失颜面,俏脸扳得紧紧的一言不发。
  杜天林吁了一口气道:“为今之计,便是姑娘的伤势首当治疗——”
  那少女轻轻点了点头,忽然面上流露出为难之色。
  杜天林说道:“姑娘可否移动身躯站直起来,在下……”
  他话未说完,少女叹了一口气打断他的话头缓缓说道:“这内伤翻而复发,已是相当严重了。”
  杜天林见她说得柔和,心中便生无论如何也得帮她治好内伤之心,但又恐言语失当,一时内心考虑再三,真想不透何以自己对她竟然不敢存有分毫冒犯之念。
  那少女这时默默运气探察伤势,过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她轻轻吐出气来道:“尚有挽救余地,只是……”
  她说到一半,忽然面孔一红,杜天林暗暗吁了一口气,呐呐地道:“在下可以插得上手么?”
  少女的面上似乎更加红润起来,她望着杜天林欲言又止,杜天林已猜知她的心意,忍不住说道:“在下内功勉强可达隔空指穴之境,姑娘若是首肯,在下可以效劳!”
  他这句话说得甚是明白,那少女一再面红不语,必是想到在治疗之时有肌肤接触之处,是以一再不能出口,经杜天林如此一说,少女的脸上好像遮了一层红布,低垂下目光轻声道:“只得如此!”
  杜天林心中生出一股轻松的感觉,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请姑娘自察经脉,指示在下行动之法。”
  少女勉强抑止住害羞之心,略一运气,低声说道:“先点‘章台’、‘紫府’两穴,凝气助我运功!”
  杜天林点了点头,这隔空点穴之功最耗内力,尤其尚须凌空持劲更是困难,杜天林面上流过严肃无比的神情,抱元守一,清晰神府,缓缓聚气在胸。
  过了片刻,杜天林只觉气脉已纯,缓缓将真气冲入右臂之中,对少女说道:“姑娘请准备,在下动手了!”
  少女点点头,杜天林右手食指一点而出,“丝”的发出一声破空轻响,内力自指尖逼出,遥遥点向少女胁下“章门”穴道。
  他手指距那少女约有一尺左右距离,内力已然及身,少女身体一震,杜天林把持不动,内力源源不绝自指尖发出。
  少女胸前急促起伏,勉力运劲,杜天林只觉如此虚空吐劲相当吃力,不到一盏茶功夫,已然汗珠粒粒下落,口中也微微起喘气之声。
  少女微闭的双目突然睁开,望着杜天林,流露出柔缓感激之色,显得她那美丽容颜更加动人起来。
  杜天林不敢分神,勉力抑止心中震动之感,这时那少女忽然长长吐了一口气,杜天林知她“章门”穴脉已通,猛地里真气运转,右手手指一颤,向右上方移了半寸,内力一收再发,虚空点向少女“紫府”大穴。
  这“紫府”穴道乃是体内脉道要处,最为重要,杜天林内力才吐,便觉一股反击之功由少女体内透出,心知那少女气脉未通,护身真力集于“紫府”,非得借外力疏导通畅不可。
  杜天林知道少女功力高强无比,要能通畅其“紫府”穴道,非得在内力上能通入她体内,是以小心翼翼,将真力一分分加强,一直加至八成左右,仍觉那反击之力强韧不衰,心中不由赞叹忖道:“她这护身真力竟然强绝如此,这少女年纪轻轻内力造诣其实已臻至不可思议之境了。”
  心中思索,臂上内力又自加了半分,这才感觉与对方透出的反击力道相持成平均之势。
  杜天林默默歇了一口气,收摄全神,一股暖气从自己丹田中上升,这时他已有疲惫之感,是以分毫不敢大意,全身功力贯注于双臂之中。
  过了一会,只见杜天林头顶上微微出现一层氤氲白气,汗气上升,少女心中感激,但知此乃紧要关头,惟恐分了杜天林的心神,闭目不敢与他相对。
  这时天色忽然一暗,凉风骤起,一堆乌云浓浓密密,将月光全然遮住。
  杜天林只觉双目一暗,周遭空气中湿湿的味道大大加浓,暗道只怕立刻便有骤雨,但此际分毫不能移身,不由暗称不巧。
  他的内力源源发出,周遭光线益发黑暗,便是两人对面也难相见,杜天林心中暗暗急道:“这用功逼通她脉道之举,顺明辨神态收发之际方有分寸,但此刻已然伸手不见五指,形势大加凶险,若是已然打通她的经脉却仍然不收内力,反将击伤对方……”
  他心中焦急无比,却是无法可施,只得继续施出内力,暗暗希望大雨不要下来,这一朵乌云被风吹散才好。
  他才默自希求,却觉身上一凉,豆大的雨点已然落下,这时那少女想是运动甚劲,口中微微发出喘气之声,杜天林提心吊胆,又是疲累又是紧张,汗水不一会便浸透了全身衣衫。
  那雨势来得好快,一阵急风袭体,大雨已然倾盆而下,沙沙地打在地上就仿佛倒水一般,连少女喘息之声也被遮掩难闻!
  大雨注在杜天林头顶,打湿了头发,又顺着流在眼中,视线更加模糊起来,杜天林干脆将心一横,双目紧闭,抛除一切杂念,静心用功不止。
  过了约有半刻功夫,忽然天空一闪,一道电光急落而下,杜天林急急睁目,只见闪电照在少女面上,青丝已被雨水冲得落散在肩上,满头乌丝斜掠在额前,惨白的电光下,那少女面上一片苍白,便连唇嘴也透出青青的颜色,杜天林心中一急,勉强提气吼道:“姑娘,你……”
  才一开口,体内真气运之不纯,便觉对方强大压力反击而来,心口一重,几乎继气不上,慌忙住口凋匀真气,那电光一闪而灭,眼前重又是一片黑暗。
  电光闪后,“霹雳”便是一声大震,一个闷雷落在地上,仿佛要将大地震翻一般,益发增加猛烈之势。
  杜天林心中暗想,自出道以来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凶险的场面,但均是人为所成,在这种大自然威力之下,杜天林在心理上便有难以自持,无可奈何之感,仿佛那天崩地裂便将在周遭发生,内心竟然生出强烈畏惧之意。
  电光又闪,出乎意料之外,杜天林看见少女嘴角挂着甜美的微笑,双目中透出温柔之光注视着自己,虽是一闪而灭,杜天林已意识到少女对自己有极大的信任与依赖,仿佛有自己在她身旁,这周遭一切变化都不足畏惧。
  杜天林登时心中大安,信心突增,这一霎间,他才意识到两人之间对坐是如此接近,而心灵上也产生上了坚牢的关连,一想到此,心中便有一股十分舒适的感觉。
  正在这时,忽听身后丛林中“哗啦”一阵巨响,枝叶纷纷折断,好像有人急忙忙奔入林中。
  杜天林一听,已察觉怪异,但此时运力正值紧要关头,无暇理会,那“哗啦”之声不绝于耳,而且越来越是接近,想是那来人向此方向来了。
  杜天林心中焦急,默加内力,一连催动三次,无奈总怕脉道骤通反会伤及对方,是以总是不敢尽出全力,始终不能一冲而过。
  这时杜天林已可听见背后的足步声了,好在四周一片乌黑,只要自己不出声响,对方未必能察觉此处尚有两人存在!
  这时雨声甚疾,但那来人似乎并未施展轻身功夫,沉重的足步在大雨之中仍是清晰可闻。
  杜天林留神那人足步声,果是对准自己背后的方向,越来越近,大约到了不及四五丈外,缓缓停止下来。
  想是那来人在全黑之中瞧不清楚,并未发觉两人,但杜天林在心中暗暗估计距离,那人这时已走出了丛林,立身在一片空地之上。
  杜天林心中焦急,只求能急速冲破少女体内经脉,忍不住便准备放弃那虚空之法,伸手上前直接点在她的身上,如此则有把握得多,而且内力方面也自会加强不少。
  他正待如此行劲之时,忽然半空之中又是电光一闪,杜天林暗道一声糟了,两人的身形立将被身后那人发觉,只望来人只是路过此境,不致生出加害之心——
  他心念方动,只听身后一声惊呼,那来人在电光一闪之下,只看见与他面对着少女正自双目微闭,口中喘息,而背向她的一个男子正右手平伸,隔空点向少女胸前大穴。
  一时之间哪里想到这是在治疗内伤,立时大呼一声:“姐姐!”
  这时电光已灭,那人对准杜天林的背部,一个纵身奔了上来,“呼”的一掌便向杜天林背后拍去,口中大喝道:“你还不放手!”
  杜天林这时已腾不出手来招架,百忙之中,万般无奈只好吸了一口气运在背上,挺背硬接了这一掌!
  但听“啪”的一声,这一掌力道奇猛,结结实实打中了杜天林的背心,杜天林冒了最大危险,在这危急之时,全身不动,借力卸力,将这沉重已极的掌力,引到自己掌心。
  只听“啪”的一声锐响,那右手食指尖缘内力骤然大增,疾射向对面少女的“紫府”穴道。
  饶是如此,杜天林仍觉背心一震,喉头一甜,哇的一口鲜血急喷而出。
  但他此刻不及理会自身,只望这骤加之力能一举冲破少女的脉道而不至伤及她的内脏!
  只听那少女娇声吁了一口气,大声说道:“小妹,快住手!”
  杜天林听那说话声中气充足,便知果然侥天之幸,自己借力使力之下,竟然一举成功,打通她的脉道,以她高深内力,一调息之间便可恢复。
  杜天林心中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这时雨势更大,长空电闪连连,电光之中,杜天林望着那少女,胸前衣衫沾满了自己吐出的鲜血,那少女呆呆地注视着杜天林,目光对视之下,但觉两人同时渡过如此难关,轻松之中又夹了极端兴奋,骄傲的感觉。
  周遭景象突明突暗,但两人仿佛已忘记处身之境,忘记了倾盆大雨与轰轰雷声,目光中只想将对方的心意瞧穿一般,初初相识,一再冲突的一切都已散到九霄云外。
  杜天林只觉内心泛发出无名喜悦之意,一直到背心麻木的感觉直袭上身,这才摇摇晃晃不能支持。
  耳边只听见身后一个急促的声音不停地叫道:“杜大哥,杜大哥,你没事吧!……”
  那声音入耳认清,竟是贺云站在身后打自己一掌,杜天林想起贺云呼那少女“姐姐”,那少女则称她“小妹”,不由恍然大悟,原来这两人乃是亲生姐妹,难怪那少女如此关怀贺云,而眉目之间又令自己依稀感觉面熟了。
  这许多思想霎时闪过他的脑际,杜天林吁了一口气,似乎由于事实的真相得以明了而感轻松了甚多,这时他缓缓匀过气息。
  那贺云一掌虽重,但杜天林已运用借力使力心法将劲道大部化消开来,此刻体内受伤并不严重,他这一凝下气息,立刻觉得心口之前轻松多了,再行运气一周,内伤之感便已消除。
  这时那少女在黑暗中低声问道:“杜天林,你伤得重么?”
  杜天林装作毫不在意地道:“调息过后已经没事哪!”
  那少女沉默了一会又道:“小妹,你还不快向杜大侠赔不是?”
  贺云听得杜天林没事,心中放下一块石头,但方才看见姐姐与杜天林在大雨之中对坐凝望之景,加上姐姐对他说话的语气,忽然心中生出甚是不舒服的感觉,原本心甘情愿去向杜大哥赔礼的,这时反倒产生反抗之心,微微顿了一下道:“我只道有人在加害姐姐,尚未看清他就是杜大哥,电光一闪而过,当我发觉他在为姐姐疗伤之时,收手已是不及了。”
  杜天林岂知这等女儿思想,微微一笑道:“贺兄弟,原来你一直瞒着我女扮男装,我真是粗心,一路上有许多失礼之处万望你见谅。”
  他说得相当含糊,其实自己早已知晓,临时凑出这几句话来,便是连自己也暗觉不好意思,干笑一声,连忙又接口说道:“若非贺兄弟及时赶至补了这一掌,这黑暗疗伤我委实全无把握,说起来还是你的功劳呢!”
  “小妹,你如何寻找到此的?”
  贺云心中仍是不快,低声答道:“我发觉杜大哥离房赴约已有一个多时辰的工夫,心中焦急不堪,只道姐姐和他说僵了动起手来,连忙顺山道至郊外之中寻觅,原本存了碰碰运气之心,结果为了躲避急雨,来到丛林之中,竟然让我找着了。”
  他们三人对话,但四周一片黑黑,丝毫不能相见,倾盆大雨直落而下,偶而的电光闪照,只见三人都是混身湿透,那少女尚穿了夹袍,贺云急急赶出店来,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布衫,被雨水淋湿贴在身上,阵阵冷风袭体生寒,不由微微发起抖来。
  那少女想了一会,缓缓开口说道:“这阵急雨一时不会停止,咱们反正均已通身湿透,不如冒雨赶回店中如何?”
  杜天林自无异议,贺云既已略感寒意,便不再多言,三人齐站起身来。
  那少女体内经脉虽已打通,但伤势并未能霍然而愈,仅是得以调息行动而已。
  这时四周仍是一片墨黑,三人站起身来,委实有寸步难行之感,好在不时有电光自半空闪落,三人行行停停,足足走了有一顿饭的工夫,方才走出森林。
  出了丛林,四周光线比较要清明得多了,已依稀可辨景象,大雨依然倾盆而下,冲在路道之上,黄土形成泥浆,三人在泥泞之中飞快奔行,一路奔到市镇之中。
  回到店内,各自整理衣装完毕,好不容易大雨转小,天边也已露出了曙光。
  一夜未睡,到此时也开始感到疲倦,杜天林独自坐在房中,缓缓用功调息。
  昨夜用内力隔空疏导,最是伤神,杜天林一连运气三次,仍觉不能恢复过来,不由暗暗摇头苦笑。
  想到这金蛇帮主,恐怕自己结识这许多人中,以此人最为奇怪,自己无论在思念,言行上,都有一个感觉,这少女处处大异于常人,自己对她时刻都有一种退让、畏惧之心。这种心情一方面也可能是由于关系生疏之故,自从疗伤共度难关之后,加上又得知她乃是贺云的姐妹,这种心情便冲淡得多了。
  杜天林心中暗想,这少女必是自幼娇生惯养,指使人成了习惯,平日对人的态度自然而然间形成了高高在上的权威,凡事任意而为,加之她乃是少女心情,每每任性施为,令人啼笑皆非。
  可笑自己盛怒之下,口不择言,将她狠狠教训了一顿,想来她何曾受过这种怒气,恐怕对自己要恨之入骨了。
  但是杜天林一想起她对自己流露出感激、柔和的神情,心中便感到舒适起来,他尚未发觉此刻那少女在自己心中已留下了何等深刻重要的地位。
  他西思东想,突然记起那日少女与“灰衣”放对之时,“灰衣”曾指出她乃是海南门派,这海南一派究竟与金刀有何关连,实是最应打探清楚之事,金蛇帮主既为海南门派,这个神秘的帮派处处与金刀等人有此牵连便成为有理可寻之事了。
  前日禅宗大师曾道“西疆海南合而为一,金刀方才一去难回”之语,以及自己心中所知晓的许许多多蛛丝马迹,此刻均逐渐构成了一个较有体系的事实,但是这许多事实仍然缺乏最大的组织,也就是关键之处不能明了,杜天林心中暗想这关键的要处恐怕非要找寻六指老人方才有迎刃而解的可能。
  想着想着,不觉天色已然大明,客栈中早起的人纷纷都准备上道了,雨势早已歇止,雨后的清晨格外带有几分寒意。
  杜天林再行运息一周,便来到邻屋之中,轻轻敲叩房门。
  贺云姐妹两人想必早已准备完善,房门一开,只见两人又已着好男装,贺云着的是白衫,那少女则仍是一袭青衣,不过尚未将面上掩起。
  只见两人唇红齿白,眉目清清,想必均是惯于穿着男装,果然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气派,杜天林心中暗笑,望了那少女一眼,却见她紧紧崩起面孔,一脸全是严肃的模样。
  杜天林暗暗惊奇,但不好开口相问,转脸望着贺云,却见贺云的目光迅速避开过去,俏脸上也是一片阴沉。
  杜天林想不透这是怎么回事,仅仅相隔二个时辰,那少女不理会自己还倒罢了,贺云可说同行长久,甚是相熟,这时居然也不理睬自己。
  这时室中三人均闷声不响,局势相当沉闷,杜天林想了一会,忽然想到可能是贺云此刻已知自己明白她是女子身份有些害羞不好意思,想通此点,杜天林自我感到释然,微微一顿说道:“贺兄弟,你此去何方?”
  贺云的目光转过来望了他一眼,却不移开去,口中低声道:“这个不劳你操心。”
  杜天林怔了一怔,只见贺云阴沉的面上似乎流露出不情愿的神色,仿佛她说这一句话乃是情不得已。
  杜天林马上想到原来这句话乃是她姐姐教她所说,那么对自己冷漠的神态也是那少女的主意了。
  杜天林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被屈辱的感觉,登时一句话也不愿多说了。
  贺云的目光又瞟了杜天林一眼,只是杜天林神色之间似乎有怔然失神的模样,她低着目光,又轻声说道:“我和姐姐一道走。”
  杜天林嗯了一声,微微吸了一口气,他原本是个性情淡泊的人,凡是遇着不顺之事,仅是一时不快,但立刻又会自我向良好之处思想,能够想过去便算了,也不再斤斤计较了,这时他暗想道:“这少女原来对我印象不佳,她对我如此也是意料可及之事,我又何必记放在心,反倒落了个小气之名。”
  虽然他内心仍觉尴尬难堪,但如此想了一遍,不论是否勉强,自我解嘲,只要觉得想过去了便罢,这实是他性格上最为忠厚之处,常人万万难及。
  他嗯了一声,开口说道:“想来两位必有紧要之事,在下还要在此处多盘桓几日。”
  贺云抬目望了他一眼,杜天林保持内心平静,面上露出随和的神色。
  那少女忽然回过头来,冷冷地道:“杜大侠,咱们间还有两件事未了呢?”
  杜天林怔了一怔,想不出她此言是何用意,缓缓开口说道:“姑娘请明言。”
  那少女嗯了一声道:“便是昨夜我向你所说的八卦图形及你背上金刀之事。”
  杜天林不料她竟会有如此一说,在这种情况下她犹自提出八卦图形与金刀之事,委实太为过份。
  杜天林暗暗感到难以抑止的怒火,他呆了半刻,然后长长吸了一口真气,伸手入怀,将那八卦图形摸了出来。
  那少女原本之意乃是借此以表示自己的尊严与矜持,说出八卦图形及金刀意在表示不因昨夜之事而改变自己对杜天林的态度。她只是存心而已,是以口中也仅提及八卦与金刀之事,并未说出要如何处置。
  她没有想到杜天林内心怒火甚浓,尤其对于她的骄横无理已至忍容之极限,此刻摸出八卦图形,口中冷然说道:“姑娘既如此说,杜某便当有所交待。这八卦图形乃是令妹所发现,并由她抢夺在手,推起道理自当归她所有,杜某不敢保留在身——”
  他说到这里,“啪”地一声将八卦图形掷在木桌之上,略略一顿,冷然又再说道:“至于那柄金刀,则为杜某所保留,姑娘若是硬要拿去,那么杜某不敢再攀这等相识情面,划下道来便是!”他说得斩铁截钉,毫无转圆的余地,说完微一拱手。
  贺云姐妹似乎均为他这突如其来的怒火震住了,一起呆在当地作声不得。
  杜天林的身形自房门中消失,贺云的姐姐只觉一股受了羞辱之后的难堪,仿佛对方这简简单单几句话中将自己无理之状一一点明,自己连争辨、反驳的机会也丝毫没有,霎时她的俏脸上充满一片通红,心中又急又羞,又是气忿,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贺云却感到一片茫然,她想不到杜大哥竟会如此绝情而去,连对自己望也不望一眼,仿佛自己在他的心目之中丝毫没有份量,想到这里,从心底里生出悲伤的感觉,眼眶却慢慢变红起来。
  贺云的姐姐在又急又羞的情绪下,继之而起的乃是无名怒火,她呼地一掌将木门砰地推上,狠狠地对贺云说道:“姐姐若不抢下他背上金刀,誓不为人。”
  贺云叹了一口气,她明白姐姐说到做到的脾气,也明白姐姐的功力,要抢回杜天林的金刀实是可能之事,但她此刻只觉心中一片空无,再也分不出心思来思索这一切,甚至连杜天林的安危对她也失去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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