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鬼名人
2024-10-07 14:57:41   作者:柴田炼三郎   译者:兰立亮   来源:柴田炼三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从谷中到根岸[3],途经芋坂,此处有一个小巧别致的料亭。在这个料亭里,年轻武士向狂四郎讲述了这么一个诡异的事件:
  这英俊武士名叫濑川图书,是俸禄为十人一百草袋糙米的小十人组[4]。小十人组是御番方[5],居御目见[6]之上,是家族地位高贵的旗本。但是,十人一百草袋糙米为御番方中最低等的俸禄。虽说是百袋糙米的俸禄,但生活十分艰苦。所以,一般来说,这种旗本家庭都非常贫穷。(附带说一下,旗本位居御目见之上,御家人为御目见之下)
  ……旗本的生活是如何的凄惨和窘迫,无需我在此多言了,我家自然也不例外。我们一家如同亡灵附体般迷恋着除了一支长矛外别无长物的家世——就连这支长矛后来也被偷偷拿去典当了。自从我懂事以来,这种悲惨的光景就没有出现过一丝的好转。
  说父亲的一生都在苦于无力偿还利息的痛苦中度过也不为过。即便如此,在他最后卧床不起之时,他仍为身为儿子的我考虑,为了让我摆脱高利贷的地狱,他喊来了在亲戚当中以最富有者自居、官拜大御番头[7]之职的守屋四郎左卫门,让他买走我们的家传之宝——雪舟[8]画作《寒江独钓图[9]》。
  这幅画作父亲要价为六百两黄金。但是,据说守屋四郎左卫门在担任二条城御门番头[10]期间,与大阪商人暗地里串通一气,广泛笼络皇宫内御膳房的官员,一手独揽宫内御用米采购的大权,大肆中饱私囊。无怪乎他立即答应了父亲的要求,立刻命人从家里送来金子,拿回了《寒江独钓图》。
  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父亲已经还清了作了他一辈子债主的古董铺“怀风堂”的所有欠款,并告诉我不必担忧。
  听到此话,我深受打击,禁不住一阵头晕目眩。
  这话自己说起来虽羞于启齿,但我从幼年时期就已下定决心,将来要依靠自己些许的绘画才能,维持家计。我并未拜到现存的画师门下学习绘画,而是潜心钻研中国古画,并希望在此基础上运用西洋画中的阴影法、远近法、着色技巧,以使我的画作更加气韵生动。抱着这天大的奢望,也是为了彻底实现我成为一流画家的决心。
  因此,可以说,目前我的师傅就是雪舟。
  虽说难以达到他那雄浑的笔法、秀润的墨色与刚柔交相辉映所成的配合之美——新奇的笔法,古雅的墨色,但至少要接近其构图排列的巧妙境地,为此我日夜刻苦钻研。
  幸运的是,我家中保存有泼墨画法的山水画。当刻苦钻研带来的痛苦达到极限之时,我就把《寒江独钓图》挂在壁龛处,这样就能够让心情得以平静。
  可父亲最终卖掉了这幅画帖。父亲并非不知道我是多么痴迷于《寒江独钓图》,这一点自不必说。但是,父亲也许是为了让我从负债累累中解放出来,专心研究画道,才做出此等不得已之举。不过,这件事情的前提是,父亲让我与守屋四郎左卫门事先约定,将来我如果能够成为技艺一流的画师,要再度赎回那幅《寒江独钓图》——
  然而——不管如何被债务折磨,我都不想把《寒江独钓图》拱手让给他人。这件事可以说是让我悲恸万分。
  虽说如此,也不能憎恨临死前的父亲的慈悲之心,所以我选择了饮泣吞声。
  在父亲死后头七的那天早晨,年轻的侍从武士传话说古董铺“怀风堂”老板来了,就是这个黑心肠的家伙间接杀死了我的父亲。古董铺老板刚一站在玄关的式台[11]上,我就叱责他说:“你来此何事?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但是,我不能不来啊——”
  怀风堂目中无人地大笑着,竟然出乎意料地在我面前展开了一张五百两的借据。
  我为此吃惊不已,生气地斥责道:“父亲在临终遗言中说已经还清了你家的债务!”
  “恕我失礼,但令尊自生病以来,脑子的状况,也有些——”
  “休得无礼!父亲临终嘱咐我葬礼诸事不能有丝毫纰漏,甚至连草鞋都要让他倒着穿都说到了,又怎能会忘了五百两的借款一事!”
  “如此看来,你是说这张借据是伪造之物吗?令尊的笔迹您最清楚不过,还请您验证一下。”
  接过借据一看,我陷入了茫然。
  借据上确实是父亲的笔迹,并且还盖有家里的印章。
  但是,我记得从父亲那里拿到过一张同样的借据,并且在院子里烧掉了。
  ——难道父亲写了两张五百两的借据?……他绝不会做出这么傻的事。我依然清清楚楚地记得七年前父亲借五百两时的事情,那五百两金子我也亲眼看到了。那些钱当天就从我家分散到了四面八方……
  面对心慌意乱的我,怀风堂格外恭恭敬敬地说道:“少爷,如果你能答应我的请求,我就把借据归还给你。”
  与书院交往甚密的怀风堂提出的请求就是,让我从守屋四郎左卫门那里借来雪舟的《寒江独钓图》,并分毫不差地临摹下来。
  “你是想要用这幅赝品欺骗哪位一夜暴富的财主吗?”
  “这不是欺骗。有相当多的客人明知道是赝品但仍想得到此画。在下知道尚且年轻的您对此类事情还不够了解,虽说书画古董中赝品颇多,但也不能一概将罪过归咎于我等身上。自古以来名笔名品的数量都有限,但与之相反,追求它们的客人却数不胜数,如此一来……譬如,某位大商人在毛利氏[12]的府邸中看到了雪舟的作品《山水绘卷》,回到家后就恨不得马上得到这幅画,但《山水绘卷》在日本仅此一幅,于是他就想至少得到一幅赝品,暂时满足一下心愿。又或者,某位大名命人来寻雪舟的作品,他的家臣就会把我找去,并命令在下拿出他主人想要的画作。在下直接回答说大名家臣的要求不合情理,雪州的作品被保存在收藏它的地方,即便我敲锣打鼓地去找也无法找到。听在下这么一说,那位家臣也就提出了这么一个通达世故的要求——这件事您方才已经知道了,不,这是我家老爷的命令——只要是雪舟的作品,什么样的雪舟作品都行,我家想要的是价值百两的雪舟,那你就从价值百两的雪舟作品当中仔细挑选上乘之作拿来便是。买家既然知道是赝品但仍旧想买,那在下就必须准备好从价值十两、五十两、百两、三百两各种各样价格不等的雪舟作品……事情的原委就是这样。”
  这就是怀风堂恬不知耻地说出的一番话。
  “请原谅我学艺不精,实乃无法临摹出价值五百两的雪舟。”
  被我严厉拒绝后,怀风堂抿嘴一笑说道:“定价的是我,少爷您只要倾注精力临摹下来就可以了,这等小事对您来说岂不是易如反掌吗?承蒙令尊老爷长久以来错爱有加,至少也给在下一个报恩的机会吧。此外,就请把这当作少爷您踏上画师之旅的践行,让在下为您尽点绵薄之心吧。”
  他这一番话大体上倒也合情合理。
  最终,我还是落入了怀风堂花言巧语编制出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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