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鬼的玩笑

 

2024-10-14 10:54:17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有不少人，曾有过“见鬼”的经历，绝大多数在那时候都极其惊惧害怕，那完全正常，因为那是人类知识范畴之外的事，自然惶惑之至，是不是有人在那种情况下还保持镇定，甚至还可以同鬼开玩笑的呢？
　　应该有———不是常有人说世事无奇不有的吗？


　　小黄开始对人说他忽然很容易见鬼的时候，根本没有人相信他的话。
　　小黄其实不小了，三十出头，官拜某大商业机构的营业部经理，年轻有为，和上层中层下层的关系都极好，样貌出众，一般预测，若无意外，四十岁可望进入董事局，是一致公认大有前途的商业人才。
　　大家喜欢叫他小黄，他也喜欢上上下下的人都亲昵地叫他小黄，十年前，当他取得了工商管理硕士的衔头，自美国回来，加入这个机构时，由于他天生娃娃脸，和他活泼爽朗，加上三分顽皮的性格，使得人人都叫他小黄，一叫就是十年，尽管他步步高升，可是小黄这个亲昵的称呼，只怕还可以十年不变。
　　小黄平时爱和同事开玩笑，有时，甚至也有点无伤大雅的恶作剧，所以当他忽然向一众男女同事宣布他“见鬼”时，根本没有人相信他。
　　小黄却说得十分正经：“真的，昨晚我见了鬼——”'
　　他语气有点迟疑，像是他自己也不肯定，可是他还是坚决地讲下去：“昨晚有应酬，回去很晚，也有了几分酒意，在停车场停了车，进电梯时，就感到有一阵阴风，我住的大厦有AB两座，我住A座，一出电梯，就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灰灰白白，十分暧昧的一团，在前面移动，一下子就进了B座，我甚至可以肯定，大厦的大门没有开，那……东西就闪了进去！”
　　听的人嘻嘻哈哈，毫不为意。
　　小黄续道：“真的，怪事还在后面，我上了楼，又斟了一杯酒，到阳台上去，我住二十楼，对面B座的二十楼，阳台和我遥遥相对——”
　　听的人笑：“好啊，洛阳女儿对门居，浪漫得很！”
　　小黄瞪了那人一眼：“B座二十楼，一直空着没人住，可是昨晚我一出阳台，就看到对面阳台上，就有一个朦朦胧胧的人执拾着，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那人影，就是我看着他进大厦的那个，那是鬼！”
　　听的人更笑：“是男鬼还是女鬼？你未婚，如果是女鬼，那更风流了！”
　　小黄有点恼怒，可是也无法发作，只好自嘲：“要是再见到了，倒要问一问。”
　　在笑声中，大家都忘了这件事，毕竟在大机构工作，不是那么有空闲的。
　　可是第二天，小黄又一本正经地告诉大家：“我问了，说是一个女鬼！”
　　这句话，引起的轰笑声，持续了三分钟之久，平时一向开得起玩笑的小黄经理，也被众人的笑声，闹了个脸红耳赤。
　　他郑重声明：“真的，她又出现在对面的露台上，我先问：是人是鬼？回答是：鬼！我再问：是男鬼还是女鬼？回答是：女鬼！”
　　小黄说得认真之极，众人感到事情有点不寻常，面面相觑，有一个短暂时间的鸦雀无声，然后才有人问：“那女鬼……是青面獠牙，还是艳丽无比……”
　　小黄叹了一声：“看上去只是模模糊糊的一团人影状物体，根本看不清脸面，不过身形看来，倒是很苗条。”
　　听的人又有了些笑声：“请她露出原形来给你看看啊，要是七孔流血，舌头伸得长长，那你赶快搬家吧！”
　　小黄勉强笑了笑。
　　以后的日子里，不但小黄主管的营业部门，连整个机构的其他部门，也都知道他“见鬼”的事，因为小黄陆续都有向众人“报告”他和那女鬼交往的经过。
　　先是这样子：“我请她露形体给我看，她说她变鬼的年代还不够长，形体只能是朦胧的一团，可是她正在努力，不必多久，她就可以有形体给我看，难得我不怕她，她一定不会令我失望——意思是，她会有叫我满意的脸容！”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中，连总经理见了小黄都问：“那女鬼的相貌怎么样？”
　　小黄回答得很正经：“还没有看到，不过她的身形，越来越清晰了！”
　　究竟过了多少天，根本没有人记得，那天小黄忽然宣布：“我看到她的脸容了！”
　　他讲了这一句之后，顿了一顿，等候听众的反应，可是由于他说得那么认真，内容又这样怪诞，令得气氛变得十分诡异，听众的反应，竟是一片沉默。
　　小黄只好自己继续下去：“怎么说呢？清尔绝俗，不食人间烟火，没有见过比她更美的……女鬼！”
　　一个女同事指出：“你这话不通，你根本只见过一个女鬼，何从比较！”
　　另一个女同事问：“你对她有好感？”
　　小黄一挥手，回复了他的诙谐：“我想，我会爱上她！上演一出人鬼恋！”
　　气氛又开始轻松，大家都笑。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话题又变了，大家见了他都问，连董事长也不例外，问的自然是：“你和那女鬼的恋爱，进行得怎么样？”
　　小黄的回答是：“发展得理想。”
　　像小黄的这种未婚男士，本来是不少女同事的暗恋对象，自从小黄宣布了正和一个女鬼在恋爱，自然也不免引起若干冷嘲热讽。
　　其中有一个，公认是全机构最好看最能干又最有背景的女同事，一直和小黄保持着不即不离的关系，一副要小黄出力追求的姿态，而小黄偏偏又不那么积极的，这时也感到不是味儿，有一次两人相处，她责问小黄：“和女鬼谈恋爱？恋爱成熟了又怎么样？还能结婚？”
　　小黄双手一摊：“有何不可！”
　　现在女性都很开放大胆，那美丽的女郎不屑地追问：“结了婚又怎样？你能和一个女鬼做爱？”
　　小黄装出一副无法回答的神情，搔了搔头，凑近女同事，悄声说：“到时，如果无法和女鬼做爱，就找你做情妇！”
　　美女的双颊，红晕陡生，似怒非怒，似喜非喜，横了小黄一眼，眼波流转，声音甜腻：“谁和你开这种玩笑！”
　　小黄只觉四肢百骸，一阵轻松，纵声大笑，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拉近来，又用手臂轻轻环住了她的细腰：“那我就去开女鬼的玩笑，告诉她我不爱她了，不和她继续恋爱下去了！”
　　她也格格笑：“失了恋的女鬼，不知会怎么样？会不会自杀？”
　　“女鬼自杀”，自然是想想就好笑的事，她笑软在他的怀里，他轻轻咬着她的耳珠，男人共女人之间的关系，到了这程度，再进一步两步三步，自然再容易也没有。
　　所以，不多久，大家都知道他们正在积极筹备婚礼，再也没有人记得过去一年来，小黄常说的那个在对面阳台上出现的女鬼了。
　　一直到他们婚礼进行的那天下午，才有一个同事忽然想起来，问小黄：“那个女鬼，怎么样了？”
　　说的时候，同事正在小黄的住所，自然而然，伸手指向对面B座二十楼的阳台，那显然是一个空置的单位。
　　小黄呵呵笑：“我告诉她，和她恋爱，从头到尾，都是在开玩笑，她听了之后，样子很伤心，从此消失不见了。”
　　没有人再问什么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