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2024-08-13 12:53:22   作者：司马轩   来源：司马轩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陆扣青到这里已是轻车熟路，一路指点，哪里酒好，哪里菜香，哪里山水景色佳绝。
　　说了半天，小棉只是笑个不停，忽然想起，小棉是柳家的人，自然也是住在苏州，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和小棉居然还有同乡之谊。
　　陆扣青道：“既然到了这里，要不要回家看一看？”
　　小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家里的人都死光了，除了一些奴仆，已没有什么人了。”
　　陆扣青知道她一想起柳如烟的冷薄就郁郁不欢，便不再提起。
　　刚进城里，忽然看到城中飞焰升空，浓烟冲天，陆扣青一惊之下，道：“看烟火的起处，好像是林飞城的聚宝楼。”
　　小棉道：“正是，我们快一点去看看，看看出了什么事。”
　　两个人飞马奔去，未到近前，便看到聚宝楼已塌了一大半，另一半火势极猛，虽然很多人来来往往，浇水不已，聚宝楼却算是完了。
　　陆扣青移目四周，他看出这把火绝不是林飞城的家人不小心所为，空气中有浓浓的有油味，陆扣青闻出这是一种叫做“石油”的味道。
　　林飞城的家中绝没有这种东西，所以这场火必是人为。
　　据说放火的人大多变态，喜欢在现场看自己的杰作，陆扣青四目游移，便是想在人群中找出放火的人来。
　　他看了一周，发现最可疑的一个人是一个坐在起火的聚宝楼对面一家小酒楼喝酒的人。
　　这个人一边慢慢地喝酒，一边口中叹道：“好大的火，想不到火烧起来会是这么好看。”
　　陆扣青飞身下马，径直走向这个人，一把揪个人衣领，忽然笑道：“你是不是有病？”
　　这个人就是林飞城。
　　林飞城笑道：“火势已起，聚宝楼早已没有了？”
　　陆扣青叹道：“好像是没有了。”
　　林飞城笑道：“既然已经没有了，我生气发火又有什么用。恰好我自出生以来，还从来没有见过大火，若是别人的屋子起火，我在这里欣赏，别人自然认为火是我放的，难得是我的家起火，当然趁机赏玩。岂能错过。”
　　小棉这时也走了过来，听到林飞城的一番妙论，不由地哑然失笑。
　　林飞城笑道：“小姐是不是认为我有病？”
　　小棉叹了一口气，道：“你固然是没有病，不过若是从此喝不到你家的酒，我们这里的一个人倒是一定会病的。”
　　陆扣青笑着道：“这个人却不是我，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林飞城奇道：“那么是谁？”
　　小棉笑道：“自然就是我，若喝不到你林家的葡萄美酒，我可真要气出病来。”
　　林飞城笑道：“起火之时，我别的东西一概不管，可是这酒还是一定要带出来的。”
　　他将桌子推开，桌子下果然是一大桶酒。
　　陆扣青大喜，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林飞城叹道：“我既然知道你要来，若是没有酒给你喝，就算聚宝楼再盖起来，还是要被你烧了。”
　　陆扣青道：“你知道我要来？”
　　林飞城道“是的。”
　　陆扣青道“你怎么知道？”
　　林飞城道。“因为看到了江梦君，虽然她怎么看都不像江梦君，可是我还是一眼就看出她是江梦君。”
　　他的话奇奇怪怪，小棉却不以为异，陆扣青也经常喜欢说这种奇怪的话。”
　　陆扣青道：“你在什么地方看到她？”
　　林飞城道：“自然是在聚宝楼里，她一边喝酒，一边流泪，像江梦君那样的酒量，在女人中实在不多。”
　　陆扣青道：“的确不多。”
　　林飞城道：“所以在她喝到第七壶酒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江梦君了。”
　　陆扣青道：“你是不是认为，这酒楼也是她烧的？”
　　林飞城道：“其实我一看到她时，就准备将地窖里的酒运出来了，因为她一定会放火烧了我的酒楼。”
　　小棉奇道：“这是为什么？”
　　林飞城叹了一口气道：“我虽然不认识你，却看得出你和小陆的关系，所以江梦君大喝闷酒，这道理我也想出来了，我若是她，也一定会放火烧了这个酒楼的。”
　　小棉不语，她若是江梦君，也一定会这么做的，若是她也在这里和陆扣青喝过酒，若是陆扣青后来又喜欢了别的女人，那么这个酒楼，是一定要烧的。
　　林飞城笑道：“现在你们既然来了，我总算是找到了债主，你们准备用什么方法来赔我的酒楼？”
　　陆扣青笑道：“我准备送你一只母鸡。”
　　林飞城奇道：“送我一只母鸡？”
　　陆扣青笑道：“母鸡可以生蛋，蛋可以变成小鸡，鸡又可以生蛋，蛋又可以变成小鸡，不用几年，你的聚宝楼又可以盖得起来了。”
　　林飞城大笑道：“不错，不错，这个方法好极了，以后我若是烧了你的房子，我也一定会送给你一只母鸡。”
　　他忽然脸色一正，道：“你的那只母鸡，不妨以后再送，现在你们最好离开这里。”
　　陆扣青道：“为什么？”
　　林飞城道：“因为这几天城里一下子热闹起来，江梦君来了，就连她以前的未婚夫居然也活了过来，居然也到了这里。”
　　陆扣青道：“你是说柳如烟？”
　　林飞城道：“不管他叫柳如烟也好，叫柳昭南也好，你都最离开，因为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女人，一个你见到之后，立刻头大如斗的女人。”
　　陆扣青道：“是谁？”
　　林飞城道：“自然就是唐飞羽，你一定想不到，唐飞羽为什么会和柳如烟在一起。”
　　陆扣青道；“那又是为什么？”
　　林飞城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都是想来要你的命的，一个男人得罪了一个女人不要紧，可是千万不要得罪两个女人。”
　　他的话音刚落，忽然间站了起来，样子非常慌张，非常尴尬。
　　他对陆扣青道：“如果有人问你有没有看到我，你千万要说没有看到。”
　　他慌慌张张地从后门走了出去，小棉和陆扣青正感奇怪，忽然看到一个女人笔直地向这边走了过来。
　　陆扣青觉得这个女人很面熟，可是他一时之中，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个女人穿着一件很高贵的衣服，相貌很是不俗，她在林飞城刚才坐过的地方坐下，忽然将桌子上的一个酒杯端了起来，放到鼻子边上闻了一闻。
　　陆扣青正感奇怪，女人忽然问陆扣青道：“刚才这里是不是有一位年轻的公子，你若是这里的人，一定会认出他就是聚宝楼的东家林飞城林公子。”
　　陆扣青笑道：“原来那一个人就是林公子。”
　　女人喜道：“你见过他在这里？”
　　陆扣青道：“当然见过，他刚才就在这里喝酒，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女人道：“他会到哪里去？”
　　陆扣青道：“他的楼被火烧了，我家的房子若是也这样被人烧了，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跳河。”
　　他的话音刚落，女人一下子跳了起来，就像是屁股上装上了一个弹簧一样。她匆匆地走了，陆扣青看出，她是往西湖边去的。
　　女人刚刚消失，林飞城便奇迹般地出现了。
　　他笑容何掬地道：“多谢，多谢，你的那只鸡我看也不用赔了。”
　　小棉有一点不快地道：“你为什么要走，你既然让她喜欢上你，为什么又不负责任？”
　　林飞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陆扣青道：“你一定对刚才的女人有一点印像。”
　　陆扣青道：“现在我想起来了，这个女人好像就是龙翔天的妹妹。”
　　林飞城道：“不错，不错，我当时在龙家，第一眼看到她时，就开始喜欢她了。”
　　陆扣青道：“然后呢？”
　　林飞城道：“然后我自然要向她求婚，希望她可以嫁给我。”
　　陆扣青道：“后来呢？”
　　林飞城道：“她一开始没有答应，不过后来还是答应了。”
　　陆扣青笑道：“所以你就落荒而逃？”
　　林飞城叹道：“如果能够娶到这样一个女人，是我今生的福气，我怎么会逃？”
　　陆扣青道：“那为什么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林飞城道：“因为她向我提出了七个条件，如果我答应了她的七个条件，她才会嫁给我。”
　　陆扣青道：“哪七个条件。”
　　林飞城道：“第一个条件是，不许喝酒。”
　　陆扣青叫道：“岂有此理。”
　　林飞城道：“第二个条件是，不许交朋友，朋友交得多了，不但后患无而且就没有时间陪她了。”
　　这一次是小棉道：“岂有此理。”
　　林飞城道：“第三个条件你们还想不想听？”
　　陆扣青和小棉同时道：“不说也罢。”
　　林飞城叹道：“如果你遇到这样的女人，你逃还是不逃？”
　　陆扣青笑道：“我一定会逃得很快，比你还要快。”
　　林飞城道：“现在不是谈我的事，而是谈你的事，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陆扣青笑道：“这就要问她了。”
　　林飞城道：“问谁？”
　　小棉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自然是问我，他是我的老公，自然要听我的。”
　　林飞城道：“那么你的意思呢？”
　　小棉道：“我的意思是不走，这里又可以喝到难得的美酒，又可以看到朋友出的笑话，又可以打一打架，你说我们怎么能走？”
　　林飞城先是一怔，然后不由大笑，道：“可惜，可惜。”
　　小棉道：“可惜什么？”
　　林飞城道：“为什么好的女人总是让小陆遇到，为什么我总是比他迟了一步。”
　　小棉嫣然一笑，望着陆扣青的神情已有敬仰之意，她道：“因为他是一个呆子，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呆人有呆福吗？”
　　这时她看到街上有一个人，在那里站了好久，一直等到三个人都不说话了，才慢慢地走了地过来。
　　这个人走了过来，道：“三位莫非是林公子，陆公子和柳小姐吗？”
　　陆扣青道：“不错。”
　　这个人将手中的三张请柬恭恭敬敬地送上来，又退了一步，道：“家主有请三位公子，小姐，还望三务必赏光。”
　　陆扣青道：“你的主人是谁？”
　　那人笑道：“陆公子只要一去，岂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陆扣青打开请柬，看到上面只有六个字“三日后，聚宝楼。”
　　陆扣青问那人道：“你猜一猜看你的主人会在什么地方请我？”
　　那人道：“自然是聚宝楼，苏州最好的地方就是聚宝楼。”
　　陆扣青三个人大感奇怪，聚宝楼明明还在燃烧，这个人居然说要在聚宝楼请客，这实在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林飞城道：“你再猜一猜，你后面这幢正在着火的楼房是什么地方？”
　　那人道：“公子说笑了，谁都知道，这就是聚宝楼，也是公子的府弟。”
　　林飞城笑道：“可是你的主人却说要在聚宝楼请客？”
　　那人笑道：“人死虽不能复生，可是楼房倒了却可以重新盖起来，现在聚宝楼虽然没有了，可是诸位猜一猜，三天以后，聚宝楼还会不会有？”
　　陆扣青不由大笑道：“好，你就回去对你的主人说，三日后，我一定会在聚宝楼等他。”
　　那人道：“多谢。”
　　恭身一礼，悄然而退。
　　陆扣青回头向林飞城道：“你猜一猜看，这个请我们的人会是谁？”
　　林飞城懒洋洋地道：“我猜不出，也不想猜，反正三天之后我们就可以知道，现在为什么要猜。”
　　他又伸了一个懒腰，道：“现在我要找一个地方睡上一觉，告辞。”
　　他的聚宝楼还在燃烧，他却看也没有看一眼，转身就挤进了人群。
　　小棉道：“你的朋友好像不太喜欢我。
　　陆扣青道：“你错了，你猜一猜看，他会到什么地方去？”
　　小棉道：“他说他要去睡觉，难道他不是去睡觉？”
　　陆扣青笑道：“当然不是，你再猜一猜，他会到哪里去？”
　　小棉眼珠子一转，笑了一笑，道：“我不知道，现在我也要去睡觉了，你知道什么地方可以睡觉？”
　　小棉当然不是去睡觉，林飞城更不是，那么林飞城到哪里去了？
　　若论追踪的本事，大家都知道陆扣青无疑是天下第一，无论他要追什么样的人，这个人就算逃到天边去，他也能将他找到。
　　不过他一直很佩服一个人，他认为这个人简直就是追踪的天才，如果这个人做了捕快，他甚至会连陆扣青的饭碗也抢了去。
　　这个人就是林飞城。
　　林飞城不远不近地跟着那个送信的人，其实从他现在站的这个地方，并不能看到送信的人，所以送信的人也看不到他。
　　可是林飞城却知道送信的人在什么地方，他知道无论送信的人怎么走，都不会超过他十丈的距离。
　　这就是林飞城的本事，陆扣青对林飞城的评价就是：“猎犬般的嗅觉，豹子般的敏捷，兔子般的敏感。”
　　林飞城在长街上慢慢地走着，那种特别敏感的感觉将他带到了一个深深的小巷。
　　小巷深深，不知深几许，林飞城可以肯定，那个送信的人就进了这条小巷。
　　林飞城生在苏州，长在苏州，对苏州的每一条小街小巷，他闭着眼睛都可以找到。
　　他知道这是一个死胡同，他也知道这条胡同属于一个人所有。这条胡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属于一个人的。
　　这个人就是苏一半。
　　苏一半是一个很妙的人。
　　首先苏一半是一个生意人，和苏一半做生意的人都知道，无论你出了一个什么样的价钱，无论你出的价钱如何公道，苏一半一定会杀你一半的价。
　　所以有一些聪明的人想出了一条对付苏一半的方法。
　　如果有一件东西值十两银子，他们就开价二十两。那么苏一半会怎么做呢？
　　苏一半自然要还到十两，就在你感到很开心的时候，你会发现，你最后到手的银子只有五两。
　　可是奇怪的是，居然还有很多人都喜欢和苏一半做生意。
　　事实上，他们并不喜欢，还是“不得不”。一个生意人如果没有先和苏一半做过生意，那么他在苏洲一天都待不下去。
　　所以苏一半其实并不是一个生意人，而是一个地头蛇。
　　不过苏一半当然不是恶霸，他从来不会勉强你和他做生意，只是一个没有和苏一半做过生意的人，在苏州就会非常地吃不开，你会发现经常会有一些你很不喜欢的人来拜访你。在这种情况下，你很快就会想到苏一半了。
　　林飞城从来不和苏一半打交道，林飞城是苏州唯一的一个从来不和苏一半打交道的生意人，可是他现在却要见一见苏一半。
　　林飞城把自己的拜帖送了进去，看到林飞城这三个字时，接帖子的管家就像飞一样飞了进去，可是他出来的时候，慢得却像一只蜗牛，他居然还阴阳怪气地道：“老爷说了，他现在很忙，林公子如果一定要见老爷，就只有等一等。”
　　林飞城道：“要等多久？”
　　管家道：“也许十天，也许半个月，也许一年，也许十年，谁也说不准老爷什么时候才会有空。”
　　林飞城笑了，他是一个很喜欢笑的人，据说林飞城笑的时候，女孩子千万不要去看，因为无论是哪一个女孩子看到林飞城的一笑，这个女孩子就要“完”了。
　　现在林飞城的笑容还是那么可爱，还是那么动人，唯一不动人的是，他忽然握住管家的一只手。
　　管家忽然感到自己的手伸进了一个炉子里，他感到全身就好像被火烧了一样。
　　这时林飞城问道：“你家的老爷究竟什么时候才有空？”
　　管家说不出话来，并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说不出，林飞城却代他说了出来，他道：“你家的老爷当然有空，这时他一定在花园里喝茶，对不对？”
　　现在正是下午，谁都知道苏一半每天下午一定会在他那座据说比皇帝的御花园还要漂亮的花园里喝茶。
　　管家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