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失去心中星　恍如迷心窍

 

2023-02-24 10:48:03   作者：辛弃疾   来源：辛弃疾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天黑了。
　　第二个白天又来了，满天星却仍然匍匐在床前，痴痴的看着阿星。
　　他不时的陷入迷惘，当他再也忍不住疲累的时候，他昏睡了，然后又突然的眺起来。
　　满天星已至发疯边缘了。
　　满天星是被一声声的钱响吵醒过来的，钱响，那是“花花啦啦”的大方孔制钱发出来的。
　　那声音听得远，半里外也能听得见。
　　这声间对满天星不陌生，快活帮的“钱如命”丁当祥来了。
　　姓丁的中等身材，稍胖，两手白净，十指尖又长，看上去四十多岁，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单他的那衣着，识货的一看便知都是上等绸缎的。
　　姓丁有一个绣着五路财神的褡裢，长年搭在他的肩上，二十四个大制钱就在他的掌中玩得花啦啦地响。
　　钱声传入小屋，满天星不哭了，他急忙把双目擦拭着，更把床上的阿星用被子盖好。
　　满天星猛吸一口气，他走出内室，木然的站在外间，那眼睛直直地看着屋外面。
　　外面已站了一个人，那人当然是快活帮的丁当祥。
　　花啦啦的钱声，加上丁当祥的笑声，反而令满天星十分刺耳。
　　满天星不同于往日，往日丁当祥来的时候，他早就哈哈一笑的迎出去了，但今天……”
　　今天满天星就以为丁当祥来得不是时候。
　　满天星真想把姓丁的叱走，但丁当祥开口了。
　　“砸啦？小满呀，怎不出来相迎呀？”
　　“你既知道怎么还进来？”
　　“我的乖，你莫非吃错药了？小满。”
　　“有事吗？”
　　“操，没事就不能来找你聊聊呀。”
　　“我累了。”
　　“我知道，不就是打发三光门那些龟孙子们吗？有甚么累的，举手之劳呀！”
　　“你哕唆了！”
　　“我的妈呀，你莫非因为你的阿星走了，你就有些神不守舍的不认我这老友了？”
　　“走！”
　　丁当祥提到阿星，满天星忍不住忿怒。
　　丁当祥往门内走了，他边走边叱道：“我说小满，阿星是可人，阿星也长得美，我知道你爱得阿星发疯，但阿星已经来此陪你一天了，你还不满足吗？你怎么不想想，人家方中天、席人凤、还不是同你一个样，你……”
　　“呼……”满天星挡住丁当祥进门了。
　　丁当祥道：“砸啦，你不叫我进去？”
　　“我们去小船。”
　　“为甚么？”
　　“去小船再说。”
　　“你现在就说。”
　　“小船有酒喝。”
　　丁当祥道：“我又不是老酒鬼张天良。”
　　满天星道：“小船上也有银子。”
　　丁当祥道：“真的？”
　　满天星道：“去了便知真假。”
　　丁当祥还歪头往屋内看看，这才退一步，道：“好，去小船上一叙。”
　　满天星走出来了。
　　他的神色是痛苦的，那满面的倦容也难掩他的悲伤。
　　就在外面阳光下，丁当祥猛可里伸手扣紧了满天星，他大为吃惊地道：“你……小满呀，你怎么了？”
　　“我……很好。”
　　“好？好个屁。”
　　“我有甚么地方不对？”
　　“你全身都不对，小满，单只你的这一双眼睛，我的妈呀，血红呀！”
　　满天星不自觉地以双手去掩面，但他难掩痛苦。
　　是的，阿星就是他的希望，当一个人的希望间突然消失时，这个人便生不如死。
　　满天星就几乎崩溃＿，他痛苦极了。
　　他也缓缓地往地上蹲去，像个见到大人的小孩子一样，不知是哭还是叫吼。
　　一怔，丁当祥忽然腾空平飞……
　　他身法突然也细腻，他越过满天星的头顶，直往那灰暗的小屋中落去。
　　丁当祥只不过稍顿，立刻又扑入内室，他也毫不迟疑地奔到床前，他一瞪眼。
　　“阿星。”
　　他低呼着，然后伸手掀起盖在阿星身上的棉被。
　　于是丁当祥愣住了。
　　他只是一愣间，忽然满天星奔进来，他用力的推开丁当祥，双臂一张匍匐在阿星的身上，大声吼道：“别动，别动我的星啊！”
　　丁当祥张口不知要说甚么，但满天星却又吼道：“出去，出去，别吵醒我的星，叫她好生地歇歇，她太累了，她要歇过以后才醒来，出去！”
　　丁当祥看着阿星那腰际的鲜血，血早已干了，但衣裙却染红大片，如今也成赭赤。
　　丁当祥咬牙咯咯响，他乃是北方人，中原才有他的家，但他也是个血性汉，心中要骂就开口骂。
　　“我操他亲娘舅子的，这是何人下的手？”
　　说完伸手按在床沿上，又骂：“奶奶的，丁大爷赔上这条命，也要杀了这个下手的人。”
　　满天星“哇”的一声哭了。
　　丁当祥手上的铜钱花啦啦地响，他咬牙道：“小满，你别哭呀，走，我们去杀了这个狠心的人，阿星这么美的女子，甚么人忍心辣手摧了这朵花呀？操他妈！”
　　满天星不回答，他一味地哭，哭得丁当祥也忍不住的拭泪了……
　　就在二人伤心欲绝好一阵之后，丁当祥突然地怔了一下，他的脸上一片煞白。
　　丁当祥低声对满天星道：“小满，小满呀，如今阿星死了，帮主会不高兴的，她的十二金钗少一个，她会对你……”
　　满天星却并不吃惊，他拭泪，淡淡地道：“我的星死了，我还有甚么希望，帮主要怎样随她便吧！”
　　丁当祥叱道：“不行，我不忍见你受死，小满，听我的话，快走！”
　　“走？”
　　“是呀，立刻就走！”
　　“走到哪里？”
　　“越远越好，如果你愿意，去我家乡。”
　　满天星道：“去中原，你那一个一年收成三年饥荒的土窖子地方？”
　　丁当祥急切地道：“那也比在此等死要好吧，我的哥哥、太爷……”
　　满天星道：“痛苦地活下去，不如痛快地就义，钱如命，你的善意我心领了。”
　　一把制钱“花啦”响，丁当祥吼道：“你不走，难道要同我老丁打一架吗？”
　　满天星却不再回答了。
　　他又抱紧了一身血迹的阿星哭了。
　　满天星的悲哀比之丧考丧妣还真有过之，那丁当祥却急得直跳脚。
　　已近中午了，丁当祥弄了些吃的端在满天星面前，劝道：“人都死了，你也想开点，来吃点东西吧。”
　　满天星摇摇头，道：“我的星不吃，我也不吃。”
　　丁当祥一听火了。
　　“这他娘的甚么话，我说小满呀，你几曾见过死人也张口吃饭的？”
　　满天星道：“我的星没有死。”
　　丁当祥道：“你疯了？”
　　满天星道：“如果我疯了，一定快活了。”
　　丁当祥道：“别胡说了，你把这些东西吃掉。”
　　满天星道：“不，我不会饿的，只要有我的星在身边，我甚么也不需要。”
　　丁当祥叹口气，道：“操，你爱女人，比之方中天与席人凤二人毫不逊色也，我看你是走火入魔了。
　　满天星忽然戟指丁当祥吼叫起来了。
　　“你滚！你说我爱女人入魔呀，你爱的甚么？你见了银子没了命，一身铜臭惹人厌。你滚！我这里半丈也没有，你赖在我这里干甚么？”
　　丁当祥一瞪眼，道：“六亲不认了。”
　　满天星道：“谁同你攀亲带故呀，钱如命，你快滚呀，我不要看到你。”
　　丁当祥叹了一口气，道：“也罢，我走，三天之后我回来收尸。”
　　无奈了。满天星似乎疯了。
　　满天星道：“收甚么人的尸？”
　　丁当祥道：“当然收你与阿星的尸，做朋友三年了，我不忍见你们二人曝尸在此地，为你二人收尸下葬，烧上几年纸钱，也算是朋友一场吧！”
　　满天星凄厉地大笑起来了。
　　丁当祥真的走了，就好像他真的等三天以后再来为满天星收尸了。
　　满天星仍然爬在床边上，他并未去看丁当祥，偶尔从屋子里传出一声凄惨的长笑，好像他真的疯了。
　　疯子不就是他那种模样吗？
　　这时候如果有人来把床上的阿星抱走，满天星一定会玩命。
　　然而，还真的来了人。
　　不远处来了三匹马，三匹马上只有两匹马上骑着人，那是美俏的女子。
　　仔细看，原来是阿秀与阿婵，她二人骑马往小屋这面过来了。
　　那阿秀还牵着一匹马，二人缓缓地到了小屋外，那阿婵停下马，她对阿秀道：“好像不是好兆头。”
　　阿秀道：“也许帮主猜对了，阿星她……”
　　“谁在外面？滚开。”
　　“小满哥，你出来呀！”
　　满天星立刻奔到门下，他双目赤红，怒视着门外的阿秀与阿婵二人。
　　“你们……”你们是来杀我的？”
　　阿秀吃吃一笑，道：“我们为甚么要杀你？”
　　满天星道：“难道不是吗？”
　　阿秀道：“帮主命我二人来接回阿星姐的呀，阿星姐昨晚就应该回去了。”
　　满天星道：“我的星要睡觉，她不回去。”
　　阿秀下了马，她缓缓地往门内走。”
　　满天星道：“你不要进来。”
　　阿秀道：“小满哥，我猜阿星真的起不来了，但帮主有办法再叫阿星姐站起来的。”
　　满天星道：“你为甚么要骗我？”
　　阿秀道：“帮主的话是这么说的呀J”
　　满天星道：“我不信，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
　　阿婵也下马了。
　　她走到满天星面前，伸出娇柔的手在满天星的脸上轻轻的摸着，道：“小满哥，你一定要相信，阿婵以性命担保，不久之后阿星姐就会再回到你身边的，而且令你如同过去一样的快活。”
　　满天星半带痴呆地道：“是的，快活，快活，我们是快活帮哟。”
　　阿秀道：“小满哥，我进去把阿星姐抱出来，帮主要她早早的回去，也好早早的整治呀。”
　　满天星道：“人死……还能复生？”
　　阿秀道：“我们不能，但帮主能……”
　　阿婵紧接一句，道：“只有咱们帮主神通广大呀！”
　　满天星不争了。，  他猛然奔进房中，很快地抱住床上的阿星尸体大哭了起来，还捶胸顿足，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于是，阿秀过来了。
　　她看到了阿星那死状，并未特别悲伤。
　　阿婵也来了，她劝开了满天星，阿秀便挟起阿星尸体走向门外，她用一块大白巾把阿星的头包住放在那匹无人骑的马上。
　　当阿秀与阿婵再骑上马背，阿秀对满天星道：“小满哥，好生把身体养好，就快有任务了。”
　　满天星自言自语：“任务……任务……”
　　阿婵道：“小满哥，如果快的话，阿星姐五七天之后，也许，嗯，也许在你执行任务回来之后，就来看你了……”
　　满天星道：“我的星儿还会回来？”
　　阿秀道：“当然……”
　　满天星道：“休诓我吧！”
　　阿秀道：“几天之后，你自然会知道。”
　　于是，阿秀当先牵马走了，阿婵却看着满天星，她的双目似乎有泪了。
　　她在此刻才想起落泪，也算稍见真情，只不过当她快落泪的时候，她立刻拨马而去。
　　她不要满天星见她落泪。
　　而满天星……
　　满天星一跤跌在门下，他几乎瘫软了。
　　“钱如命”丁当祥劝满天星远走中州，但满天星根本不听他的话，丁当祥急坏了。
　　丁当祥心中明白，快活帮五大高手间，只有“老酒鬼”张天良与满天星的私交最好，也许他们三人之间也最是谈得来，当然除了三人的嗜好不一样之外。
　　满天星最爱的就是他的阿星。
　　老酒鬼却是口不离酒葫芦，不吃饭可以，不喝酒那会要了他的命。
　　而丁当祥，老酒鬼就叫他“叮Ⅱ当响”，因为丁当祥小时候是个小叫化子，十岁以前手就不曾碰个钱，等他学了本事有了能耐，便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钱也。
　　丁当祥离开满天星之后，便连夜匆匆地去找一个他要找的人，那便是去找老酒鬼。
　　如果他去找方中天，方中一定会大骂满天星没情没义不是人。
　　方中天也一定会说——世上最爱的人死了，就应该操刀杀光三光门为爱人报仇，之后再自已抹脖子殉情，那才显得是个多情圣手。
　　丁当祥也不会找席人凤，因为席人凤早就说过，他的阿月是上天为他配的，如果有人伤到他的阿月，这个人就非死不可。
　　丁当祥如果去找席人凤，席人凤会骂死满天星了。
　　丁当祥只有去找老酒鬼张天良了。
　　张天良最爱去的地方便是绍兴，因为绍兴府有个正记绍兴酒馆，那家掌柜叫王大口，找到那里，八成就能找到张天良。
　　丁当祥虽不能日行一千夜走八百，但他却尽抄小路走，不时的展开轻功跑上五七十里远，因为他的心中明白，而且明白得比他那只褡裢中有多少银子还清楚，如果他不尽快的把张天良找到，满天星就会真的发疯。
　　如果满天星发了疯，好端端的一个人便毁了。
　　为朋友跑断腿，江湖上常有的事。
　　丁当祥就是没命地跑，三百里路他走了一天多那么一个多时辰，他喘着大气走进绍兴府了。
　　丁当祥在这种寒天也出了汗，但他手掌上的二十四个大制钱，仍然抖得花啦啦地响。
　　他走进“正记绍兴酒馆”了，真的巧，迎面有个人在打哈欠，那嘴巴足可以塞入拳头。
　　谁有如此大的嘴巴？全绍兴的人都知道正记酒馆的大掌柜叫主大口。
　　王大口是他的真名，王大口的嘴也真够大，他出了一口气，白气好像烟囱冒了一股烟似的，却也发现，闯进一个人来。
　　“啊哈，是你呀！最有钱的人来了……”
　　“我不喝酒。王大口，我找人……”
　　“那一定是张仙了……”
　　张仙，那是王大口对老酒鬼的称呼，也是昵称。开酒馆的人，不会称他们的酒客为酒鬼的。
　　酒仙比酒鬼好听得多了，喝酒成仙，也蛮令人高兴的。
　　王大口所说的酒仙，当然就是张天良。张天良几乎以酒馆为家了。
　　王大口哈哈笑，伸手拍拍丁当祥肩上的钱褡裢，道：“想赚你老哥几个钱可也真的不容易，丁老哥，我自从认识了你以来，我就从未来曾见过你取过半文银子的。”
　　丁当祥道：“王大口，今天有急事，快带我去找我那老酒鬼老友吧。”
　　王大口道：“请跟我来，这一回你没那么容易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