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心星黯淡又复明　白凤寻兄得指引

 

2023-02-24 10:50:50   作者：辛弃疾   来源：辛弃疾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丁当祥跟在王大口身后走，他们过二门，绕两院，穿过一道圆月门，后院好浓的酒糟味，大酒缸放在大院中，就有五十多口那么多……
　　有几个伙计在缸边搅拌着，从城外挑来的泉水一桶桶的倒在一个大水池中，那泉水普天之下也只有绍兴才有，好像专门为酿酒才出这种甘甜泉水似的。
　　王大口绕到一排矮房门口，他神秘地对后面的丁当祥一笑，道：“地窖下。”
　　进了矮门，一堆干柴，那是烧火用的，看上去足有几千斤。王大口到了房左面，他搬去几捆柴，地上露出一块大木板，王立刻把木板掀起来了。
　　“下去吧，酒仙在下面。”
　　丁当祥先是往下面看，有盏马灯照得亮，木梯子靠在足下面，他立刻顺着梯子往下走，一边走，一边还把手上的制钱弄得花啦啦地响。
　　“娘的，视钱如命的家伙来了。”
　　这声音正是张天良的。
　　丁当祥发现张天良正斜卧在一排酒缸边，靠最里面还有个大肚子酒缸，看上去足可以进去两个人，而张天良身边还躺了两个人，两个年轻人。
　　丁当祥怔住了。
　　“你……你自己沉醉，还要拖人下水呀。”
　　张天良吃吃一笑，道：“他二人非别人，太湖龙帮少帮主兄弟二人也。”
　　丁当祥道：“你怎么把他兄弟弄来这里呀？”
　　张天良坐起来了，他把酒葫芦交向丁当祥，道：“喝几口免费酒吧，你一定渴坏了。”
　　丁当祥道：“也饿坏了。”
　　两个年轻人也站起来了，果然正是受伤不轻的白龙与白蛟两兄弟。
　　兄弟二人向丁当祥施礼了，而丁当祥仍笑呵呵地道：“免礼，礼多不值钱呐。”
　　张天良叱道：“三句话不离钱……”
　　丁当祥道：“你怎么把这他兄弟弄来这里？”
　　张天良道：“理由有二……”
　　“快说。”
　　“其一，我把他二人带来这里我就不会缺酒喝；其二，绍兴在南边，如回太湖那要往北走，三光门派出人马找他兄弟二人，必然是把守在往北的各通道，他们那些狗杂碎却再也想不到我把他们藏在南连了，哈……”
　　丁当祥一听，哈哈一笑，但他却又指指张天良身后的大肚子酒缸，道：“你们也往那缸里躲？”
　　张天良却愉快地仰天哈哈大笑了……
　　张天良笑得怪，丁当祥花花啦啦的抖着手上制钱，道：“笑甚么？”
　　张天良拍拍那制造得厚又光的大肚子酒缸，笑道：“这缸，这缸内的陈年绍兴老酒，我的呀，哈……”
　　丁当祥道：“操，你喝得完吗？”
　　张天良道：“谁说我要喝这里面的酒呀？”
　　他得意的又道：“这是我的寿终正寝之所呀，哈……”
　　丁当祥喝着酒，闻得张天良的话，不由怔怔地道：“你说甚么？”
　　张天良拍着大酒缸，道：“我的棺材呀。”
　　丁当祥两眼一瞪，道：“酒言酒语不是？”
　　张天良道：“不信你去问王大口，我已交代过王大口，等我有一天不能出气了，死了，或被人杀死在外地，他一定会派人为我收尸，然后洗净了身子安放在这只大酒缸内，哈……封口以后永埋地下，死后也不缺酒喝，你说说，我这后事的安排不错吧？”
　　丁当祥哈哈笑了。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我与你就不一样了。哈……”
　　丁当祥笑着拍拍肩上的褡裢，又道：“你看看，我这袋中多少钱？”
　　张天良道：“铜臭太重，没意思。”
　　丁当祥道：“我弄了银子换制钱，一袋袋地背到一个我一个人知道的地方，我已经弄了几百斤，哈……”
　　张天良道：“你弄那么多制钱做甚么用？”
　　丁当祥道：“我死之后就埋在那些制钱中，哈……便是来生也不怕缺钱用，哈……”
　　他笑着，却突然一拍脑袋，道：“不行，我几乎忘了一件大事了。”
　　张天良道：“你忘了甚么大事？”
　　丁当祥道：“我不说你不会知道哇。”
　　张天良叱道：“废话，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丁当祥道：“快跟我走。”
　　他忽地站起来，又道：“我路上告诉你。”
　　丁当祥看看白氏兄弟二人，他皱眉了。
　　张天良道：“说清楚再走。”
　　丁当祥道：“老酒鬼，小满出事了。”
　　他此言一出，张天良吃一惊，道：“怎么说？”
　　丁当祥道：“小满呀，他纰漏搞大了呀。”
　　张天良怒道：“你娘的，快说呀，小满他出甚么事了，他会出甚么事？”
　　丁当祥道：“小满，唉，他的心爱女人死了。”
　　张天良几乎整介人从地上弹起来了。
　　他一把扣住丁当祥，道：“你小子是说阿星死了？”
　　丁当祥叹口气，道：“除了阿星还会有谁呀？”
　　张天良手指头戳在白龙头上，沉声道：“你们两个听清楚，我不回来，你二人谁也不许走出去，知道吗？”
　　白龙道：“张大叔你放心，我兄弟一定等你回来，绝不离开此地半步。”
　　张天良这才拉着丁当祥往酒窖外面走去。
　　张天良背着酒葫芦，丁当祥托着一把大制钱，两个人往正记绍兴酒馆外走，前厅上飘来一阵酒菜香，原来王大口已备了一桌酒席，等着丁当祥与张天良出来吃一顿了。
　　那丁当祥也真的饿了，王大口见二人匆匆走出来，立刻笑迎道：“快，趁热喝几杯。”
　　张天良道：“没空了。”
　　但见一桌好酒菜，便对丁当祥道：“快，咱二人比比看谁吃喝得快。”
　　‘丁当祥道：“可以，来吧。”
　　两个人不入席，站个面对面，六个菜盘用手抓，一壶酒直往口中灌，还直叫着过瘾呐。
　　王大口瞪了眼，见二人这种吃相不由暗自发笑。
　　张天良吃完一抹嘴道：“王大口呀，后面那两个小子你看牢，按时送吃的，我办完事就回来。”
　　王大口一笑，道：“你吩咐的错不了。”
　　于是，丁当祥与张天良出门往北就走。
　　这二人一边走一边还在吵着，那张天良道：“我问你，阿星怎么死的？”
　　“中了箭，箭自背后射入肚子里。”
　　“这是偷袭呀！”
　　“三光门也死了二十名弓箭手。”
　　“两百个也不足以抵上阿星一个人。”
　　“所以小满快疯了，我力劝，他不听，抱住个死尸不放手，我没办法，只好来找你了。”
　　张天良道：“小满可怜了呀，帮主也不会饶过他的，阿星乃十二金钗之一，帮主身边的人，你想想帮主会放过小满吗？”
　　丁当祥道：“老酒鬼，快想法子呀，小满可是咱们二人的知心人呐。”
　　张天良道：“所以我立刻跟你去呀，唉，真叫人伤脑筋。”
　　丁当祥道：“我一路上想了个主意，不知你以为我这主意如何？”
　　张天良道：“快说出来大家商量。”
　　丁当祥道。“等我们见了小满之后，咱们三人直闯三光门，杀他们一个鸡犬不留，为阿星报仇，然后挖出三光门的藏金，搬他娘的一干二净。”
　　张天良早就在摇头了。
　　“不行，不行，绝对行不通。”
　　“为甚么？”
　　张天良道：“这就是帮主高明的地方，你想想，太湖、上海、杭州湾，这么大的地方只有两个大帮派，他们之间有矛盾，咱们才有钱赚，如果只有一个太湖龙帮，想弄银子哪里来？”
　　丁当祥怔住了。
　　张天良又道：“所以帮主不叫咱们乱杀人，莫忘了，咱们快活帮只为银子杀人，所以你看我，我就把白家两兄弟弄在身边藏起来，无他，等候机会呀！”
　　丁当祥道：“我明白了，难怪小满痛苦，原来帮主不许他乱杀人呐。”
　　他想了一下，又道：“不对呀，那二十名弓箭手就死得一个不留。”
　　张天良道：“如果有碍快活帮的生意，那又另当别论。”
　　丁当祥终于明白了。
　　二人走得快，真怕晚了以后满天星会发疯，或者已被帮主处置掉。
　　匆忙地，二人过了小河来到小屋门口，那丁当祥大声呼叫，道：“小满呀，我们来了。”
　　张天良也高声道：“开门！开门！”
　　二人在门外叫了半天门未开，丁当祥可急了，不由对张天良道：“老酒鬼，那门……”
　　张天良手按小木门，暗吐真气猛一推。
　　“啪！”门被推开了，两个人急忙往屋内挤进去。
　　外间没有人，立刻又往里间奔，荷！只见满天星平躺在床上，一双眼睛木然地看着上方。
　　上面甚么也没有，但满天星却看得脸上微笑，他，看上去真的疯了。
　　张天良奔到床前，他拍拍满天星，道：“小满呀，小满呀，你看看，老哥哥我来看你了。”
　　满天星浑然不觉，他仍然看上面，偶尔一声低笑。
　　丁当祥急得直跺脚，道：“看，你看看，他奶奶的疯了呀！”
　　张天良也急，道：“小满呀，你看看我是谁呀！”
　　满天星的面色难看了。
　　他冷芒突现，光景要杀人的样子。
　　丁当祥道：“小满呀，最疼你的两个老哥哥都来了，你看一看呀！”
　　他又对张天良道：“老酒鬼，怎么办？”
　　张天良伸手去扶起满天星，那样子就如同关心他的亲人似的，却不料满天星的面色又变得苍白，他虚弱地又倒在床上了。
　　张天良吃一惊，道：“我的乖乖，他好像没吃饭呀！”
　　丁当祥急忙去看锅灶，便满天星留下的吃与喝的东西早已变得干与酸了。
　　他大叫：“糟，这小子几天未进食了。”
　　张天良一听，立刻捏紧满天星的鼻孔，逼得满天星把口张开了。
　　于是，张天良便把他的酒往满天星的口中灌去。
　　满天星不喝也不行，他一口气喝了十几口陈老老绍兴酒，丁当祥才松开满天星的两臂。
　　满天星至少被灌了一斤多绍兴酒，才忿怒地撑起身来了。
　　“你们……你们……岂有此理！”
　　丁当祥叹口气，道：“狗吕洞宾。”
　　张天良道：“小满，你知道你这样子，叫我这老哥哥多心疼呀！”
　　满天星道：“那是你的事，却为何打断我的好梦？”
　　丁当祥道：“梦？白日梦不是？”
　　满天星道：“我的星就快回来了，我正在安排着如何令我的星过好日子，我也想着如何的保护她，再也不叫她受到任何伤害了。”
　　他又看看上面，接道：“我的星在为我弄吃的了，她那么的娇柔可爱，她还叫我吃喝过了陪她去小舟上谈心，我们划着小舟在河上，她要为我唱几首情歌，晤，她笑得好美、好甜j这世上再也没有像她这样柔顺的女人了，你们看，你们看，她就要来了吧……哈……嘻……”
　　丁当祥骂道：“操他娘，这不是疯子是甚么？”
　　张天良道：“他这是无心疯，爱得太深了就是这样，他的希望成幻想了。”
　　丁当祥道：“怎么办？”
　　张天良道：“我没辙了。”
　　两个人垂头丧气地不知如何是好。
　　满天星真的快要发疯了，虽然老酒鬼张天良与钱如命丁当祥二人枯守在他的身边快三天了，但满天星一味的自言自语，有时独自坐在小屋门口往天空中看，尤其在夜里，满天星突然自床上一弹而起奔向屋外，坐在门外指着天空中那颗最亮也最大的星星欢愉得手舞足蹈的大声呼叫：“星，星，快下来哟，我求你下来哟！”
　　张天良一见心中一酸，几乎喝酒也无味了，落下老泪来了，他只有坐在满天星身边大叹气。
　　丁当祥却急得把手掌的制钱抖得更响亮了，他急得还真想找人打一架。
　　忽然，丁当祥急急地问满天星，道：“喂，小满呀，我问你，阿星的尸体你丢去哪里了？”
　　张天良这时便对丁当祥叱道：“还以为你们已经处理掉阿星的尸体了，怎么你还问他呀？”
　　丁当祥道：“走时他抱紧了阿星的尸体，我……唉……”
　　他又逼问满天星，道：“哎，哎，小满呀，尸体呢？”
　　满天星迷糊似地道：“尸体？没有尸体呀！”
　　丁当祥急跺脚，道：“阿星的尸体呀！”
　　满天星道：“阿星，我的星没有死呀！”
　　丁当祥怒叱道：“小满，你休得那么没出息好吗？大丈夫何患无女人呀，天下不只阿星一个女人美，天下美的女人太多了，你……”
　　张天良接道：“死个阿星别丧志，你若想美女，容易，上海那地方多的是，黑的、白的、花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奶奶的不知道都是从甚么地方冒出来的，全往上海一个地方拢在一起，你跟大哥们去，保你舒服。”
　　满天星根本没听到张天良说些甚么，他仍然看天空。
　　丁当祥道：“喂，你把阿星尸体藏到甚么地方了？”
　　满天星却指着天空，笑呵呵地道：“她，我的星，她，在天上，你看，她最美、最大、最亮。”
　　如此一来，张天良与丁当祥二人怔住了。
　　只见满天星那种傻乎乎地笑，就宛如利刀刺他二人的心上，他二人几乎也“钱”不思，“酒”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