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开鬼的玩笑

 

2024-10-14 10:54:46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很少人会开鬼的玩笑，原因自然是鬼的外形，大抵都十分恐怖，或十分诡异，或十分阴森，或十分丑恶……
　　总之，予人一见到了鬼，心情就恶劣，百分之百没有愉快之感，那如何开得了玩笑。
　　但，如果鬼竟然有十分可爱，十分美丽，十分亲切，十分友善的外形，使见了鬼的人有和鬼开玩笑的心情呢？是不是会有人和鬼开玩笑？
　　如果有，结果又会如何？


　　小黄在结婚之后，正像大部份童话的结尾一样：“他和他的妻子，过着快乐的日子。”
　　小黄真正感到了心满意足，妻子不但是出众的美女，而且性格温柔之至，而加上能干之极，在紧张刺激的工作岗位上，表现出色。而且，还是这个大机构的一个有影响力的执行董事的女儿。
　　想想看，小黄还缺少什么？别说别人想不出来，连小黄自己也想不出，或许，他想升级？这个愿望，在他结婚半年之后就实现了。
　　小黄被董事局破例连升两级，那天，白天他在两个女秘书的热烈笑容迎接下，走进他那宽敞的新办公室之际，他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心中想的是办公室，何必弄得这么奢华？可是当他在桃花心木的办公桌后坐了下来，缓缓摇转着真皮的大班椅之际，他感到只有豪华的大办公室，才能衬托出他在大机构中高高在上的地位！
　　晚上，董事局全体成员在豪华的酒楼上宴请他，祝贺他的新职位，小黄望着身边娇艳欲滴的妻子，喝着美酒，品尝着山珍海味，身旁听到的全是对他赞扬的好听的话，当他的岳父轻拍着他的肩，告诉他：“好好的做，明年我保你入董事局”之际，他简直飘然欲仙，觉得人生如此，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要求的了。
　　所以，当小黄两夫妻回家，各自有了几分酒意，又不想睡觉，一人拿了一杯酒，在阳台上闲谈时，妻子问小黄：“给你一个愿望，你想要什么？”
　　小黄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呷了一口酒，自喉际发出了长长的“唔”地一声响，他十分认真地在想，可是生活实在太满足了，他竟然想不起有什么愿望来！
　　他的妻子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提醒他：“或许，你会想要一个千娇百媚的情妇！”
　　小黄哈哈纵笑了起来，伸手搂住了妻子的细腰：“你是说，你有兴趣在妻子之外，兼职情妇？”
　　妻子笑得十分娇媚，令小黄忍不住深深地亲吻她，她在享受了一个长吻之后，抬起头来。
　　小黄还是住在他单身时的那个居住单位，那是一幢相当高级的住宅大厦的二十楼，这住宅大厦有A、B两座，A座(小黄的住所)的阳台，和B座的阳台相对，相距不会超过二十公尺。
　　小黄的妻子抬起头来之后，视线自然而然，落在对面的阳台上，对面那个单位，显然空置着，并没有人住——有人住的阳台上，总有点花花草草什么的，而且，所有的窗子，都没有窗帘。
　　妻子突然暧昧地笑了起来，伸手向对面的阳台，指了一指，小黄立刻知道她为什么笑，他也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道：“是真的！”
　　妻子笑得更欢：“公司上下，有一个时期，一直说你和一个女鬼在谈恋爱，那女鬼，就出现在那个阳台上？”
　　她问的时候，扬着脸，恰好月色咬洁，映得她的俏脸，犹如有星光流转，而她那种佻皮娇柔的神情，更叫人心跳加速！
　　小黄把她搂得更紧了些：“不告诉你，你会吃醋！”
　　她扭动着身子：“不，我不会和女鬼吃醋，你要告诉我，究竟你们怎么恋爱的？”
　　小黄笑了起来：“什么恋爱不恋爱，我从头到尾，在开她玩笑！人和鬼怎么恋爱，笑话！”
　　她有几分寒意，脸色看来也格外白，靠得他也更紧：“那……真是一个女鬼？”
　　小黄吸了一口气：“应该是，开始时，只是模模糊糊地一团，后来渐渐可以看清楚她的样子，很奇怪，我本来也不相信她是鬼，后来……也不是相信，只是想不出她除了是鬼之外，还能是什么？”
　　妻子的身子有点发抖：“你们……你和那女鬼……好过？”
　　小黄的身子不由自主震动了一下，大口吞了一口酒，他记得很清楚，每天晚上，他在他的阳台上，那女鬼在对面的阳台上——他无法不相信那是女鬼，因为他只要低声讲话，女鬼就可以听到，女鬼的声音，他也听得清清楚楚，他们就是这样谈起恋爱来的。虽然小黄确然一开始就有开玩笑的心情，但是当他看到那女鬼的轮廓渐渐分明，竟然是一个千娇百媚，美丽之极的女郎时，他也确然曾说过：“我爱你”，而且不止一次！当时，他确然对这份幽明相隔的人鬼之情，感到极度浪漫刺激和陶醉。
　　他妻子刚才问：“你们有没有好过？”
　　他也曾向女鬼提出来：“让我过来，还是你飞过来？让我抱抱你，亲亲你——”他咬着下唇：“也可以和你……”他没有明说出来，可是一个男人想和女人亲热的神情，在他的脸上，表露无遗。
　　当时，女鬼垂着头，露出雪白的后颈，好一会，才幽幽地回答：“你能等！大约再过九个月，我就可以给你抱抱，亲亲……现在，我的身子还没有……形成，你只能看到我，而碰不到我，我没有形体！”
　　小黄又有了新的刺激，也有点骇然：“再过九个月，你会变成人？”
　　女鬼幽然而叹：“不，不是人，可是你可以感到我的形体！”
　　小黄不是十分明白，也没有追问下去。
　　这时，小黄抱着他的妻子，想起了那一段事，心想，幸而事情这样结束了，不然，和一个女鬼隔着距离说说话是一回事，真要把一个女鬼抱在怀里，说不定她身体冰冷，真要和她亲嘴，说不定她一口的腐尸味，更别说进一步的亲热了，想想都令人打寒战！
　　他有点埋怨他的妻子问出了这样的问题来：“真是，怎么这样问？”
　　妻子伸手戳在他的额上：“谁知道你们！你还不是认识了我没有多久，就急色得……”
　　妻子说不下去，俏脸泛起红晕，他双臂一紧，抱起妻子来，用力打着转，一面兴奋地道：“谁叫你那么动人，我是正常的男人，自然——”
　　他身子在打着转，忽然之间，当他转得面向对面时，看到对面的阳台上，一个俏生生的身形站着，一张白得异常的脸，像是就在眼前，那个美丽的女鬼，一脸的哀怨，就是听到他宣布根本是和她开玩笑之后的神情。
　　他在急转，并没有停止，突然一怔，他怀中的妻子忽然向外甩了出去，他大叫了一声，眼看着妻子扎手扎脚，身子转过了栏杆，向下面跌出去。
　　他一伸手，只捞到了妻子颈上围着的丝巾，把丝巾扯了下来，他妻子的身子直跌了下去。
　　他住在二十楼。
　　他抬头向面前看去，看到女鬼在缓缓摇头，口形的动作明显地在告诉他：“别开鬼的玩笑！”